一聲怒吼從側席傳來,說話者是山名家的家督,山名時熙。
他身材魁梧,一身武士常服也掩不住那股沙場上磨礪出的悍氣。
此刻更是雙目圓瞪,怒火中燒。
“前線的將士們在流血!他們在挨餓!而我們卻在這里討論什么瓷器!簡直是武家的恥辱!”
他向前跪行一步,聲音響徹整個廳堂。
“將軍!臣以為,此乃明國人的詭計!他們海軍羸弱,不敢與我們正面決戰,便用這些下三濫的手段!我們更應該傾全國之力,一舉攻破沿海,直搗南京!只要打疼了他們,什么封鎖,什么傾銷,都會迎刃而解!”
山名時熙的話,立刻引來一片附和。
在場的許多都是主戰派的武將。
他們建功立業的夢想,全寄托在這場戰爭上。
“山名大人說得對!”
“區區商賈伎倆,何足掛齒!只要我軍兵鋒所至,一切都會恢復原樣!”
細川滿元冷眼看著這些狂熱的武夫,心中涌起一股無力感。
這些人,腦子里除了砍人,還剩下什么?
他默默從袖中取出一份卷宗,雙手呈上。
“將軍,請恕臣直。”
他沒有理會山名時熙,只是平靜地對足利義持說道。
“這已經不是商賈伎倆那么簡單,根據我們從堺港和博多傳回的消息,明國傾銷的瓷器,做工精良,與有田燒上品無異,但價格,卻只有我們出產成本的一半。”
“這意味著,對方掌握了我們完整的燒制工藝,并且能進行大規模生產和運輸。這不是幾個走私商人能辦到的事。”
“更可怕的是,他們既然能仿制有田燒,明天就能仿制我們的西陣織,后天就能仿制我們的和泉鍛刀!到那時,我們拿什么去支撐前線的軍隊?拿什么去養活國內的萬千民眾?”
山名時熙臉色鐵青,反駁道:“一派胡!細川大人,你這是在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我看你就是怕了!想跟明國人搖尾乞憐!”
“我怕?”
細川滿元忽然笑了,笑聲里滿是譏諷與悲涼。
“我怕的是,山名大人的魯莽,會把足利家數百年的基業,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前線缺糧,國內米價飛漲,流民四起,難道這些你都看不見嗎?!”
“那是因為你們這些文官辦事不力!”
“那是因為你把全國的青壯都抽調一空,田地無人耕種!”
兩人在將軍面前,幾乎要撕破臉皮,互相攻訐。
足利義持頭痛欲裂,他看著爭吵的雙方。
一方是支撐自己武力的強藩。
一方是管理國政的重臣,他誰也得罪不起。
就在這時,一個渾身濕透,狼狽不堪的地方豪族連滾帶爬地沖了進來。
他來自九州沿海的肥前。
“將軍!將軍大人!完了!全完了!”
“小人的領地,世代以燒制瓷器為生,可……可就在上個月,明國的船隊帶來了堆積如山的瓷器,在我們港口低價拋售,現在領地內所有的窯場全部倒閉,工匠流離失所,數萬人的生計,一夜之間,斷了啊!”
他一邊說,一邊從懷里掏出兩只茶碗。
一只花紋繁復,是本地產的上品。
另一只,無論是器型還是釉色,都幾乎一模一樣。
“將軍請看!這是我們賣三十文一只的碗,那是明國人賣八文一只的!我們連成本都收不回來啊!領地已經徹底破產,再也交不出一粒米,派不出一個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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