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沒有動,安靜地伏在德州城外那片密林的陰影里。
整支隊伍都隨著他的靜默而沉寂,只有風吹過林梢的沙沙聲。
時間在黑暗中流淌,黏稠而緩慢。
夜空中的星子開始稀疏,天邊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魚肚白。
五更天的梆子聲,隱約從城內傳來,沉悶,壓抑。
換防的時刻到了。
江澈打了個手勢。
黑暗中,三道人影無聲無息地湊了過來。
趙百戶、章武、陳亨。
三人的呼吸都壓得極低,眼神匯聚在江澈臉上。
“進城吧。”
江澈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
“我們的目標不是殺人,是誅心。”
他看向陳亨,這個剛剛用酷刑逼問出口令的降將。
“你和你的人,去軍營,去伙房,去一切兵卒聚集的地方。”
江澈的指尖在地圖上代表軍營的區域點了點。
“你們的任務最簡單,也最重要。”
陳亨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散布一個消息,”
“告訴他們,白溝河之敗,非戰之罪。”
“李景隆將軍指揮若定,南軍將士用命,奈何……燕王有如神助。”
趙百戶和陳亨同時一怔。
夸李景隆?
贊美敵人燕王?
只有章武,面具般的臉上,眼神毫無變化。
他似乎立刻就明白了這背后的陰毒。
江澈沒有理會他們的錯愕,繼續說道:“記住,要說得有鼻子有眼。可以是燕王做法引來天火,也可以是燕王麾下皆是天兵天將,你們要表現出絕望,表現出恐懼,把燕軍描繪成一支無法戰勝、受命于天的神軍。”
陳亨的身體不易察覺地抖了一下。
他明白了。這不是在夸李景隆,這是在從根子上,徹底摧毀德州守軍的士氣!
憤怒還能讓人拼命,絕望只會讓人等死。
“末將……明白!”
陳亨的聲音嘶啞,他感覺自己每跟江澈多待一天。
就離人這個字更遠一些。
江澈的目光轉向趙百戶。
“趙百戶,你的人,去城里的酒肆、茶館、市集。”
他的手指劃過城內最熱鬧的幾條街道。
“你們要做的,是吵架。”
“吵架?”趙百戶更懵了。
“對,分兩撥人。一撥人痛罵李景隆無能,是草包飯桶,另一撥人就站出來仗義執,反駁他們,把我們剛剛編的那套燕王神助的鬼話,當成真相來爭辯。動靜鬧得越大越好,讓全城的百姓都聽到。”
“官方的消息,百姓未必信。但這種街頭巷尾吵出來的秘聞,他們最喜歡聽,也最容易信。我們要讓整個德州城都相信,他們面對的不是凡人,是天命。”
最后,他看向章武。
“你的人,目標是官署和將領府邸。”
江澈的聲音壓得更低:“不用進去,把寫好東西的紙條,用各種方式送進去就行。內容更簡單,八個字。”
他伸出手指,在地上寫下八個字。
“天命在燕,逆者必亡。”
章武抱拳,無聲地領命,轉身便帶著他的人化作幾道虛影。
先行一步,消失在林地邊緣。
“口令,風起,回令,云揚。”
江澈站起身:“天亮之前,我要你們回來。去吧。”
陳亨和趙百戶心頭巨震,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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