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覺得他爸挺逗的,愛玩看破不說破,繼續做父子那一套,媽媽在知道他的喜歡男的這事兒之后可能是受了一陣兒折磨,大概率透風給了他爸。
但沈建毅一直沒有正面的跟沈凡發生什么沖突談話,可能是有他媽在中間調節,相安無事挺長時間,除了對他冷淡了點。
這種冷淡只是在原有冷淡上疊加了一層,對沈凡影響并不大。
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沈建毅覺得沈凡性格并不討喜,成績再好,也不是他要的那種兒子。
他擅長領導下屬,更想駕馭孩子,但顯然從沈凡身上,他一直以來得不到想要的掌控感與建立在掌控上的成就感。
于是他爸一直選擇屏蔽他,就連他兒子可能喜歡男人這事兒,他也要擺出了高高在上的態度。
“沈凡,你能讓你爸,我,好過一點嗎?”沈建毅攥著拳頭,緊緊貼在桌上。
“我也想。”沈凡說。
沈建毅一下子被這三個字激怒了,脖筋爆凸。
或許“我也想”并沒什么毛病,或許沈凡的態度還算端正,但卻不是他要的答案。
沈建毅狠狠地一抬手,朝著沈凡的臉扇去。
打聲兒很悶。
沈凡的世界突然靜了一瞬。
耳鳴了。
他沒動,仍舊看著他爸,死魚一樣冰冷的眼神。
沈建毅抽回來的手微微抖了下。
空調發出嗡嗡的聲音,開始制冷,吹得餐桌上的面巾紙飄動。
面對這種畫面,沈凡依舊沒什么感覺,除了臉辣耳聾了點,這其實算是他的特殊能力,他能夠不去感受對方的情緒,不擔著對方的感受,這樣就可以保持冷靜的思考,客觀的立場。
這是那種程澈呆不住一秒就得要告辭的場面,而沈凡卻愿意身在其中,試圖觀察與學習。
沈建毅慣用爆發式攻擊,此前必有一陣語鋪墊,這樣打得有理有據,但也只打一下,他沒有再看著沈凡,而是盯著桌面,沈凡卻目不轉睛,等待對方的反應。
或者可以叫,表演。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空調制冷都歇了,客廳沉寂得像墳場,還飄著一股大骨湯味兒,聞久了很膩。
“兒子,我們之前一直回避,”沈建毅開口的時候嗓音竟然有點啞了,“但問題是需要解決的,你媽已經走了…”
沈建毅談及意外亡故的妻子眼淚一下子涌了上來,特突然,特戲劇化。
但沈凡不明白怎么突然扯到他媽身上去了,嚴重的答非所問。
“我們沒有人怪過你,”沈建毅繼續說,“其實是我沒有照顧好你們娘倆,你性格一直很內向,跟媽媽更好一點,我知道你內心也很難過,只是不會表達。”
沈凡認真聽了沈建毅的每一個字,但卻過濾掉了中間夾雜著的悲傷,在沈建毅粗大的手握住他的胳膊時,沈凡仍舊沒有任何反應。
“你也長大了,能理解我工作很忙吧,以前沒有好好陪你,交流不多,我搬到這兒來的意思就是希望我們有一個新的開始。”沈建毅啜泣著說。
“怎么開始?”沈凡機械地問。
“生活是往前看的,人不能永遠活在過去,我要走出來,你也不應該一直這樣墮落下去,男孩要陽光一點,我們倆個人不是敵人仇人,沒有不可解的問題!”沈建毅聲音渾厚帶著哭腔,眼神期待著沈凡的反應。
但…什么叫墮落下去。
哪個算墮落,就是染頭墮落,紋身墮落,還是喜歡男的墮落?
“很多事我們一起面對會更好。”沈建毅把那雙剛抽完他大嘴巴的手按在了他的手上,向自己的方向拉了拉,這是想要沈凡跟他交心的舉動,但沈凡紋絲不動。
在沈凡的世界,感情的表達不是這樣的開頭。
“我沒有。”沈凡說。
還是三個字。
漆黑的瞳孔里映襯出沈建毅臉上的茫然。
沈建毅不算太老,但眼周沉著皺紋,不是笑紋,而是審視別人時,眼皮微緊產生的。
“什么意思?”沈建毅哭腔一瞬都干了。
“我沒有墮落。”沈凡堅定地說。
握著他的那雙手緩緩松了,熟悉的皺紋凹陷,帶著淚卻投射出冰冷的目光,跟沈凡的冰冷不一樣,沈凡冰得是自己,沈建毅冰得是對方。
猜忌、嫌惡、鄙視…
沈凡在那一眼里,全部讀懂了,讀到了。
一瞬間朝他撲來,啃食著他的感受。
沈建毅站起身來,沒再說一句話,緩緩走向了臥室,關上了門。
可能是進去哭了,或者是進去收回了情緒?
坐在客廳木頭一樣的沈凡不得而知,大腦在運轉,突然感覺題目再次超乎尋常的難解。
是誰的錯?
誰在責怪?
敵人與親人身份是否沖突?
誰規定了痛哭流涕倍加感人?
演技拙劣也一定要配合著捧場?
誰的標準?
誰該服從…
一系列復雜且不嚴謹的問題,不會解答,而腦子里卻拼了命涌現。
2mm。
3mm。
…
他不能掌控的自己,拉大的距離。
一滴淚從眼角猝不及防地劃下。
他抬手在臉上摸了摸,有些錯愕地看著手上的潮濕。
紛亂的思緒在一瞬停下了。
自己真的瘋了。
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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