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雙眼放空地誠實袒露自己的心路歷程。
在這個剛剛從溫勝天病房里出來的夜晚,在這不知道身處何地的漆黑夜路,昏暗車廂里,對著這世上或許是唯一一個像關注自己一樣關注他,會仔細糾結他的復仇到底是怎樣的復仇,謹慎探查他內心每一分感受的人。
他愛的人――如果他真的也配自以為還擁有愛的話。
“最開始我是這么想的――可我總是控制不住,因為我總能看到那張臉,無數負面情緒像鬼一樣日夜不休地纏著我,極端的憤怒――每次看到他我就感覺我的靈魂在變成怪獸對著他嘶吼,質問他為什么要那么做;極端的恐懼――無數次夢中驚醒,但那時候我夢到的不僅僅有池彎刀在爆炸中死去的樣子,或者說,往往在那個畫面后,緊接的就是他的臉,同樣在那場爆炸里,可他卻在火焰中笑,盯著痛苦嘶叫的池彎刀,他卻在笑;還有極端的不解――我不懂,我實在不懂,無論多少次,無論多少天,我翻來覆去醒了睡睡了醒,我去求問專家,去苦讀各種專業書,可不管用什么辦法什么思維什么角度,我也始終弄不懂,他為什么會變成這樣――或者說,他到底是變了,還是說本來就是這樣的人――人為什么可以像靈魂分裂成兩個一樣地活,還有……”
溫璨平直道:“他的愛呢?他到底愛過池彎刀沒有?如果那些過去都是假的,怎么可以逼真到那種程度?如果那些過去都是真的,那那個殺掉池彎刀的他又是什么?”
“玉洲的人說得沒錯,我的前二十年都活得很幸福,我的生活里好像擁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愛,我每天睜眼一定能聽到我的父母互相說我愛你,我每天一定能看到他們彼此相愛的證據,所以我一度對愛情非常向往,我想我也遲早會遇到一個如此相愛的另一個人,我也會和她過上和我父母一樣美妙富足地日子,我一度對愛充滿最美好的想象,可是……”
溫璨深吸一口氣:“在池彎刀死后,在我得知真相之后,我居然還在思考‘他到底愛不愛池彎刀,愛沒愛過池彎刀’――當我意識到這一點,這一生從未有過的巨大羞恥淹沒了我――他的愛有什么值得思考的?有什么值得痛苦的?”
“為了遏制這些無休止的反復思考,我擅自給愛重新下了定義。”
他說:“說有就有,說沒有,也可以像退潮一樣瞬間消失得干干凈凈――愛就是這種不值錢的,很低賤的玩意。”
“我花了很多很多的精力來訓練自己。”溫璨緩緩說,“因為真的很難控制――起初我只是因為認為他不配才想讓自己變得冷靜理智,但當我發現我很難做到這一點,當我發現那些情緒還是日夜纏繞這我,我的動機就變成了‘不能因為情緒失控而打草驚蛇’,‘不能失敗’――但現在,你也知道了。”
他彎了彎嘴角:“說到底,我只是害怕,我只是恐懼,我不想面對那個面目全非的可怕的生父,我更不想面對那個對著那種畜牲還依舊想要質問想要怒吼想要發泄的自己,所以我才拒絕恨他,拒絕把他當做一個人,即便我明知道只是自欺欺人,但我還是這么做了,我逃避了整整七年。”
溫璨轉頭看向葉空,對上她怔怔的視線:“你看,我的確是個不折不扣的溫家人,從他的臟血里繼承來了溫式的懦弱和愚蠢,把自己變成一個……不知道是什么的東西。”
下一刻他被捧住了臉。
“你不是東西……好吧,你是東西,也不是……”
“……”
兩人沉默對視。
葉空嘴角抽了一下:“我想逗你笑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