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在下雪。
下在浩蕩無邊的漆黑海浪之上,再騰起一層厚厚的霧,又被亂刮的風吹得胡亂翻卷四散。
帶著濕氣的冷不斷鉆進窗戶里來。
凍結了葉空握著槍的手、筆直站在地上的腿,裹著五臟六腑的身軀,還有腦袋。
她整個人就像凝固了一樣直愣愣地站在黑暗中,唯有一雙眼睛,就像接收到跟隨信息的機器人,緊跟著那兩道身影移動。
即便是受了很多傷,溫璨一開始也還是能勉強跟保鏢打成平手。
餐廳里的桌凳椅一路被撞、被砸、被扔出噼里啪啦的響。
兩道身高相當的影子彼此拳腳相向,時而分開,時而重疊成猙獰的模樣。
――葉空看著這一幕,喃喃著自己也聽不見的話:“我不懂。”
她不懂。
她不懂。
這個保鏢,穿著和于先生一樣的制服,戴著面具,戴著奇怪的變聲器――可越是這樣全副武裝,她就越是快的明白了這個人是誰。
連她都認出來了,溫璨只會比她更早――說不定在隔著柜門視線相對的瞬間他就知道這個人是誰了。
可他為什么不揭穿他?
他為什么不砸爛他牢牢綁著的面具?
是因為他還沒有放棄原本的復仇計劃?那個被我毀掉的復仇計劃。
他還要在之后繼續跟這個男人虛與委蛇嗎?
不,不不不……她想不通的不是這個,要怎么復仇是溫璨自己的自由……那是什么?
她到底在迷惑什么?在不解什么?她在為之心緒不平如海浪的事到底是什么?
砰――
葉空猛地側退了一步,保鏢從她眼前倒退著重重摔在了地上。
他咳嗽幾聲,翻身爬起,一邊像牛一樣發出粗重的喘息,一邊抬頭狠狠看向對面的溫璨,然后大吼著向他沖了過去。
葉空抬頭看著他們又打在一起。
溫璨一次又一次的閃開,防御抵擋,以及還擊。
而那個保鏢一次又一次不要命似的攻擊。
他的動作越來越暴力,越來越歇斯底里。
“我不懂……”葉空喃喃的說。
保鏢找到機會一腳踢中了溫璨受傷的小腿,男人一聲悶哼不受控制地半跪下來,膝蓋落地發出一聲重重悶響。
下一秒他就被踢中下巴狠狠摔了出去,背部砸上角落里的鐵桶,桶哐一聲翻倒,倒出大片的水和亂跳的蝦。
滿地漫開的水給黑暗鍍了一層凜凜的銀光。
溫璨就趴在這水淋淋的銀光里,用顫抖的手按住地板,想要爬起來。
卻被大步走來的保鏢抓住衣領硬生生拖起,對著他的臉狠狠揍了一拳。
砰――
雪更大了。
從黑色的窗口花瓣一樣紛紛揚揚地鼓進來。
白色的雪花落入漆黑的視野的剎那,葉空聽見了來自心底的,徹底的碎裂聲。
咔嚓――
?
那個畫面突然毫無預兆的浮現了。
女人倒掛在逼仄破碎的車廂中,因為車禍瞬間打了方向盤而讓自己被死死卡在車里出不來的時候,告訴她說不后悔:“因為我兒子是我在世上最愛的人啊。”
她說:“只要一想到阿璨能活下來,我就松了一口氣。”
她說:“我只是很害怕,我的孩子從此都要痛苦的活著。”
她說:“媽媽一點都不痛。”
她說她這一生都活得很精彩很幸福很快活,說她死后靈魂也會永遠存在,會去到處旅游,也會偶爾會來看看她的兒子有沒有好好生活,有沒有建立船隊去追逐鯨魚。
“我只是希望,阿璨無論什么時候都可以原諒自己。”
――那在火焰中熊熊燃燒的滿是眼淚的眼睛,熄滅在少年的瞳孔里。
在灰燼遍地的公路上,少年奄奄一息躺在她的膝蓋上。
而她低下頭,在那雙眼睛里看見漫天的梨花。
――
雪白的梨花。
和梨花一樣白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