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另一只腳也邁進一步,幾乎完全站在男人胸前,一個字一個字的問道:“溫璨,你曾經以什么身份出現在這里?”
“……義工。”溫璨也說得平靜而緩慢,“還有,幫我外公代課。”
?
花盒的春風如烈酒,走在任何角落都能聞見無邊的芬芳。
年紀還小的少年基本只在每年暑假和母親一起回到這里玩一段時間。
他知道外公居住的小區隔壁有一所小學,不過因為每次都是放假才來,所以他也從未見過學校里小孩如潮涌的情況。
只有那么一次,在春天的末尾,他在非假期的時間和母親一起,因為工作來了花盒。
一邊在花盒福利院當義工,一邊偶爾幫愛偷懶的外公代一節課。
少年沒有好為人師或者在小屁孩面前展現自己的毛病,在課上一般都只按照外公給的教案嚴格講題,除此以外從不多逗留一分鐘――即便那個班上的小孩兒百分之九十九都很喜歡他,下課時總想粘著他問問題。
可十幾歲的溫璨腿就已經很長了,踏著下課鈴大步走出去的時候簡直就像一陣風,一群短腿哪里追得上他?
也虧得彼時互聯網并不發達,否則按照如今小學生的早熟程度,他的照片應該早就傳遍全網被冠以“最帥小老師”的稱號了。
那只是一段相當短暫和淡薄的記憶,甚至未曾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任何記號――不,唯一的標簽應該是“和媽媽第x次去花盒”,除此以外,就再也沒有了。
直到最近。
甚至直到不久前,在日復一日和少女相處的日常里,才有風一點點吹散了記憶里的沙土。
他突然看清了蒙昧回憶的一角。
那些枯黃泛皺平平無奇的畫面里,突然有什么東西星星一樣的細微閃爍起來。
?
“你見過我?”
葉空在問他。
“對。”
“什么時候?”
“在你總是上課睡覺的時候。”溫璨說,“只有一次你沒有睡,而是看著窗外發呆,所以我看清了你的臉。”
“你是什么時候想起來的?”
“不久前。”
“為什么不告訴我?”
“我們并沒有交集,你不記得我,我也不記得你。”
“那現在呢?回想起來,我是什么樣的?”
……
少女離他太近了。
咄咄逼人的距離。
漆黑專注如小獸的眼睛。
溫璨甚至能看清她濃密睫毛下,瞳孔里的自己。
――就像海在無聲地掀起潮涌,他的心跳埋藏在暗涌之下,沉重地,仿佛擔負著大山一樣、艱難卻執著的加快了跳動。
就是這個……他一直抗拒、無視的東西。
普通如水滴入海的記憶,在那段記憶里,僅僅以一個模糊剪影的形式存在的小屁孩,小學生。
卻因為此時眼前的人而被一層層涂上了濾鏡。
她變得清晰、變得生動、變得詳盡而鮮活。
于是溫璨看清她打瞌睡時毛茸茸的頭頂,還有胳膊擋著的半本畫滿涂鴉的畫冊。
看清她桌面上一瓶廉價的牛奶盒,牛奶盒里插著被咬扁了頭的吸管。
他看見她難得沒有打瞌睡,撐著臉望著窗外的小小的側臉。
蒼白而單薄,就像一碰就會碎掉的瓷器。
頭發有些營養不良,軟軟的很蓬松,于是風吹來的時候,小屁孩看起來就像一朵毛茸茸的蒲公英。
他想起來自己還給她撿過一次掉在地上的牛奶盒。
越過大半個教室走過去,撿起那個已經喝空的牛奶盒,其實是想得到一句“謝謝”。
可她沒有說。
毫無禮貌。
甚至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當時僅僅是在心里笑了一下,連任何延伸想法都沒有的小插曲而已,他走出教室后便拋之腦后了。
如今卻變得如此詳盡。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