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青峰縣政府,分管財政、審計、國資的副縣長辦公室。
沈文瀚、陳越隔著寬大的辦公桌相對而坐。
桌面上堆滿了攤開的檔案卷宗、土地證復印件、合同文本、審計報告初稿……紙山高聳。
沈文瀚疲憊地摘下眼鏡,用力揉著布滿紅絲的太陽穴。
“七個小時。”
沈文瀚聲音沙啞,指了指桌上攤開的一份重點標注的材料。
“我和審計組骨干,每天只睡七個小時,盯著這些東西看了兩天兩夜。”
他手指點著那份文件:
“經開區‘國際商貿城’項目,2017年立項,規劃用地五百畝,財政預撥土地補償款和‘三通一平’專項基金,總計……三千二百萬!”
“再看這里!”
他又拿起另一份合同:
“土地實際摘牌,也是2017年!摘牌方——青峰宏遠置業有限公司!”
“宏遠置業?”
沈文瀚發出一聲疲憊到極點的冷笑,帶著一種近乎自嘲的荒謬感:
“這就是一個空殼!注冊資本是認繳,驗資報告是假的!在工商登記里的營業范圍倒是無所不包,可成立三年,除了這個‘國際商貿城’項目,再沒有任何一筆經營記錄!項目用地只打了地基,整個公司從法人到高管就再沒露過面!三千二百萬財政資金……”
他手指重重地點在資金流向表格的末端,那是一個不起眼的私人儲蓄賬戶:
“從縣財政賬戶,到宏遠對公賬戶,再到這個個人賬戶……層層轉賬洗白,最終去向……不明!”
“其他幾個項目,手法大同小異!”
沈文瀚的聲音陡然提高,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怒和無力感:
“文體局那個全民健身中心!規劃一百二十畝,預算一千八百萬!錢劃出去,承建方是個剛成立不到三個月的皮包公司!圖紙還沒畫完,人就跑沒影了!留下一堆爛尾的水泥樁子!”
“還有開發區工業園二期的配套路網項目……”
他一份份點著卷宗,聲音越來越冷:
“名義上是引入社會資本合作!實際上?財政擔保貸款,劃給中標公司!中標公司把錢轉到幾個關聯空殼,再以‘工程款’名義支付給根本沒有施工能力的關聯公司!最后,錢沒了!路在哪?毛都沒見到!”
“還有……”
沈文瀚深吸一口氣,指向最厚的一本卷宗:
“最離譜的是縣郊那個生態養老度假村項目!光是概念規劃設計就花了兩百多萬!簽合同的是省城一家聽起來挺唬人的設計院!結果審計組跑過去一看!人家根本沒接過這個項目!簽名的‘資深設計師’查無此人!合同公章都是假的!那兩百萬……”
他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厚重的實木桌面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媽的!就這樣飛了!!!”
憤怒的余音在房間里嗡嗡作響。
“這他媽是一群蛀蟲!是國賊!!”
沈文瀚胸口劇烈起伏,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
“每一個‘僵尸項目’背后,都是一條吸血管!都是對財政、對老百姓血汗的瘋狂掠奪!這些人!這些躲在項目背后操控黑手的王八蛋!就該拖出去槍斃一百次都不解恨!”
“冷靜點,文瀚。”
一直沉默的陳越終于開口了。
他沒有沈文瀚那樣外露的憤怒。
陳越的聲音不高,甚至有些平緩,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能穿透一切喧囂的穩定力量。
“我們查這些東西,是為了發泄嗎?”
他看著沈文瀚布滿血絲的眼睛,平靜地問。
“是為了把他們罵個狗血-->>淋頭?”
“不。”
陳越微微前傾身體,拿起沈文瀚砸在桌子上的那份宏遠置業卷宗。
“我們是為了弄清楚,血是從哪里流出去的,被誰吸干了。”
他的手指,緩慢而精準地,點在了那份宏遠置業原始工商注冊登記資料中的“法人代表”一欄。
那是一個很普通的名字——孫德富。
“這個孫德富。”
陳越的聲音依舊平靜。
“資料顯示是柳樹洼鎮的一個小包工頭。常年在外,據說在南方打工。他的身份證,是在縣工商登記窗口被人冒用的。”
“誰冒用的?”
沈文瀚脫口而出。
陳越沒有說話,只是用指腹在孫德富名字旁邊的“代持協議”副本復印件上,輕輕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