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啦……!”一聲巨響,伴隨著騰起的大團白霧,瞬間充滿了整個外屋地。
滾水撞上滾油和熱魚,激發出最濃郁的香氣。
沈知霜蓋上厚重的木頭鍋蓋,大火猛催。
不一會兒,鍋蓋縫隙里就開始冒出帶著濃郁鮮味的白汽,咕嘟咕嘟的滾沸聲從鍋底沉悶地傳出來,預示著那鍋湯正迅速變得奶白醇厚。
陳光陽抽了抽鼻子,咂咂嘴:“這味兒,正!”
他撩開門簾看了眼里屋,三小只還在炕上睡著回籠覺,大龍和二虎擠成一團,小雀兒蜷在沈知霜剛焐熱的被窩里,臉蛋紅撲撲的。
李錚已經坐在炕桌邊,就著咸菜啃起了金黃的玉米面貼餅子。
約莫過了小半個時辰,鍋里的沸騰聲變得綿密低沉。
沈知霜掀開鍋蓋,一股更加霸道鮮濃的熱氣直沖屋頂,乳白色的湯汁在鍋里翻滾,像融化的牛乳,上面浮著點點金黃的油星。
她撒上一小撮鹽,又撇了撇浮沫,最后抓了一把翠綠的蔥花撒進去。
濃白、翠綠、金黃,顏色煞是好看。
“成了!”沈知霜熄了灶膛里的大火,只留余燼溫著。
她找出家里那個帶蓋兒的搪瓷大湯罐,用勺子小心翼翼地將滾燙的鯽魚湯連魚帶湯舀進去。
裝了滿滿一罐子,蓋上蓋兒。
又用厚實的舊棉襖仔細裹了好幾層保溫。
“趁熱乎,趕緊給鐵軍送醫院去。”沈知霜把湯罐遞給陳光陽。
“錚子,你看著點鍋,別讓湯沸出來,也看著點弟弟妹妹。我跟你師父去醫院一趟。”
李錚立刻點頭:“放心吧師娘,我看著!”
陳光陽抱著暖烘烘的湯罐,和沈知霜出了門。
寒風依舊凜冽,刮在臉上生疼。
摩托車早上的時候,已經被送菜的卡車給拽回來了,并且給補好了車胎。
這讓陳光陽撿了個方便。
他踹著了那輛挎斗子摩托,沈知霜側身坐穩在后座。
雙手環住他的腰,把臉貼在他厚實的后背上。
摩托車突突突地駛出靠山屯,在覆滿積雪的土路上顛簸前行,朝著縣醫院的方向。
冷風像小刀子似的往領口袖口里鉆,但懷里那罐子熱湯散發的暖意,卻一路熨帖著心肺。
縣醫院婦產科病房里,彌漫著一股消毒水和奶腥味混合的氣息。
宋鐵軍住的是一間三人病房,靠窗的位置。
陳光陽和沈知霜剛走到門口,就聽見里面傳來宋鐵軍中氣十足、快人快語的聲音:
“……哎呀媽呀,這點疼算啥!想當年老娘跟劉大猛子干架,腦袋開瓢了都沒吭一聲!
生個孩子還能讓咱趴窩了?二埋汰你起開!擋害!我自己能下地溜達!”
門一推開,只見宋鐵軍果然沒在床上躺著。
她穿著一身厚實的棉睡衣,頭上包著塊紅頭巾,正叉著腰在床邊不大的空地上來回踱步,臉色紅潤,精神頭十足。
哪像個昨天才拼了命生下孩子的人?
二埋汰像個受氣包似的跟在她屁股后面,手里捧著個搪瓷缸子,一臉緊張兮兮。
“媳婦兒,你慢點,慢點!程大牛逼說了,生完孩子骨頭縫松,得養著……”
“養個屁!躺得我渾身骨頭節都銹住了!”
宋鐵軍看見門口的人,眼睛一亮,“哎呀!哥!嫂子!你們可來了!”
她三步并作兩步就迎了上來,那步伐,虎虎生風,比陳光陽還利索。
陳光陽看得直咧嘴,心里嘀咕:這鐵軍,真不是一般的硬實!
沈知霜也是又驚又笑:“鐵軍,你這……也太精神了!感覺咋樣?”
“好著呢!吃嘛嘛香!”
宋鐵軍拍著胸脯,嗓門依舊洪亮,順手就把陳光陽懷里抱著的、裹得嚴嚴實實的湯罐接了過來。
“嫂子,這啥好東西?老遠就聞見香了!”
“剛熬的鯽魚湯,給你下奶的。”
沈知霜笑著解開外面裹著的棉襖,露出里面還冒著熱氣的搪瓷罐。
“哎呀!還是嫂子想著我!”
宋鐵軍眼睛更亮了,直接掀開蓋子。
濃郁的、帶著奶白色澤的鮮香熱氣瞬間噴涌而出,彌漫了整個病房。
她也不用勺子,直接端起那分量不輕的搪瓷罐,湊到嘴邊,深深吸了一口那勾魂的香氣。
然后“咕咚咕咚”就喝了起來。
那架勢,豪爽得如同在喝白開水,一口氣下去,半罐子濃白滾燙的魚湯就見了底!
“哈……!”宋鐵軍放下罐子,滿足地哈出一口長長的白氣。
嘴唇被燙得微微發紅也毫不在意,咂咂嘴,“舒坦!真他娘的舒坦!嫂子,你這手藝絕了,比縣里館子熬的還香!”
她抹了把嘴,意猶未盡。
陳光陽看得眼角直抽抽,心里再次感嘆。
這娘們兒,比自己這老爺們兒還生猛!
這喝湯的架勢,活脫脫就是梁山好漢下山。
二埋汰媳婦!真猛人也!
二埋汰在一旁看得直咽口水,又心疼媳婦:“慢點慢點,別燙著嗓子眼兒……”
“燙不著!熱乎勁兒正好!”
宋鐵軍毫不在乎,轉頭看向旁邊小床上睡得正香、裹在襁褓里的小閨女。
臉上瞬間柔和下來,那是一種屬于母親的、鐵漢般的柔情,“這湯好,下奶!咱閨女指定長得壯實!”
沈知霜看著她這生龍活虎的樣子,徹底放了心,笑道:“你慢點喝,鍋里還有呢,讓錚子看著火,晚上再給你送。
光陽,你在這陪鐵軍嘮會兒,我去看看孩子。”
“行,嫂子你快去。”宋鐵軍擺擺手,注意力又回到了還剩小半罐的魚湯上。
沈知霜去看小床上的嬰兒了。
陳光陽拉了把凳子坐下,看著宋鐵軍繼續小口但速度不慢地喝著湯,對旁邊依舊緊張兮兮的二埋汰說:“瞅瞅你媳婦,再看看你,跟個受驚的兔子似的。學著點,這才叫坐月子!”
二埋汰撓撓頭,嘿嘿傻樂:“我媳婦……那不是一般人兒!”
宋鐵軍白了他一眼,把最后一口湯喝干,滿足地舔了舔嘴唇,對陳光陽道:“哥,這回多虧了你和嫂子!昨天要不是嫂子安排得妥當。
李錚跑得快,大果子跟車照應著,我這心里還真沒底。還有這魚湯,太是時候了!”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陳光陽擺擺手。
“你沒事兒比啥都強。好好養著,有啥事兒吱聲。”
宋鐵軍點點頭。
又坐了一會兒,看宋鐵軍精神頭確實好,孩子也睡得安穩。。
陳光陽站起身:“鐵軍,你好好歇著,想吃啥跟你嫂子說。我還有點事兒,得去貨站那邊看看樸老板。”
“樸老板?”二埋汰插話。
陳光陽解釋道,“我去瞅瞅他恢復咋樣,順便看看貨站那邊堆著的山貨啥的,別受潮了。”
“行,哥你忙你的去。”
宋鐵軍爽快地說,“嫂子你留下陪我說說話唄?”
沈知霜笑著應下:“嗯,我陪鐵軍待會兒。”
陳光陽跟二埋汰又交代了幾句看好媳婦孩子。
這才裹緊棉襖,戴上狗皮帽子,頂著寒風出了醫院。
縣里的風雪比靠山屯小些,但融化的雪水在背陰處結了冰,路面又硬又滑。
陳光陽騎著摩托,小心翼翼地穿街過巷。
大院子內,院門敞開著,能看見里面堆滿了各種麻袋和木箱,幾個伙計正在趙小虎的指揮下搬運整理。
“光陽叔!您來了!”趙小虎眼尖,一眼就看見門口的摩托。
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計迎了出來。這小子比幾個月前壯實了不少,說話辦事也越發有模有樣了。
穿著一件半舊的軍大衣,袖口磨得發亮,臉上帶著凍出來的紅暈,但眼神亮堂有神。
“嗯,過來看看。”
陳光陽支好摩托,跺了跺腳上的雪,“樸老板呢?好利索了?”
“好多了好多了!在里頭呢!”趙小虎引著陳光陽往里走。
穿過堆滿貨物的院子,來到靠里一間收拾得還算干凈的屋子,這里算是臨時的辦公室兼休息室。
門一推開,一股混雜著煙味、藥味和熱乎氣兒的味道撲面而來。
樸老板正歪在炕頭上,身上蓋著條厚棉被,后背墊著兩個枕頭。
他臉色比在醫院時紅潤了不少。
雖然還有些病后的虛弱,但那雙小眼睛里已經重新閃爍起商人特有的精明光芒。
“樸哥!精神頭看著不錯啊!”陳光陽笑著打招呼,摘下帽子抖了抖上面的雪。
“哎喲!光陽兄弟!你可算來了!”樸老板一看見陳光陽,眼睛瞬間亮得像燈泡。
“快躺著快躺著!”
陳光陽趕緊上前兩步,在炕沿邊坐下,“感覺咋樣?腦袋還暈乎不?”
“好多了好多了!就是還有點虛,他媽的,這回真是陰溝里翻船!”
樸老板擺擺手,語氣里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和對那幫綁匪的恨意,“多虧了你啊兄弟!
要不是你來得快,哥哥我這條老命就交代了!還有夏書記他們……這份情,老樸我記心里了!”他拍著胸脯,說得情真意切。
“說這些干啥,碰上了能不管?”陳光陽擺擺手,掏出煙遞過去一根。
樸老板連擺手:“戒了戒了,程老爺子說了,傷著腦袋,得戒一陣子煙酒。”
陳光陽自己也沒點,把煙別在耳朵上:“戒了好,養養身子骨要緊。”
寒暄了一陣,陳光陽問起貨站的情況:“貨都清點完了?沒少啥吧?”
“沒少!那幫癟犢子綁我是為了錢,貨他們沒動,也不敢動!小虎子帶人看管得好著呢!”
樸老板說著,沖趙小虎豎了個大拇指,“這小子,是塊料!辦事靠譜!”
趙小虎站在門口,不好意思地撓頭笑了。
“那就好。”陳光陽點點頭。
“損失點錢不怕,人沒事,貨在,買賣就還能做。”
“說得對!”樸老板突然來了精神,小眼睛灼灼地盯著陳光陽,壓低了聲音,帶著點神秘和興奮。
“兄弟,這回雖然驚險,但也算因禍得福了!我這躺炕上養傷,腦子可沒閑著,還真琢磨出一條好路子!”
陳光陽一愣:什么好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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