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光陽騎著摩托跟著劉鳳虎回到了家里面。
剛一進屋,就聽見了屋里面有人在哭泣。
“知川啊,不行咱們先上山里面躲一躲吧,得罪了當兵的,咱們家可是折騰不起啊!”
屋子里面,小舅子沈知川的丈母娘看著被打成不像樣子的姑爺子,心疼的抹眼淚。
“放心吧媽媽,我姐夫老尿性了!”小舅子媳婦張小鳳開口說道。
“那在尿性,還能厲害的過當兵的?”
老太太臉上全都是心疼。
“那憑啥啊白挨打啊,怎么也得給咱們一點說法!”張小鳳憤怒!
媳婦沈知霜也點了點頭:“對的,這事兒不能就這樣算了。”
小舅子丈母娘一臉唯唯諾諾:“可那是當兵的啊……”
屋子里,小舅子丈母娘的眼淚還在撲簌簌往下掉,拍著大腿哭訴:“你們說說!
平白無故挨一頓打,招惹的還是那些……穿四個兜的!那些人……那都是有槍的官老爺!
咱老百姓惹得起嗎?知川啊,聽娘的,咱惹不起還躲不起嗎?趕緊的,后半夜就跟我回俺們屯子躲躲……這靠山屯沒法待了!”
她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和無法掩飾的恐慌。
張小鳳氣得胸口起伏,拳頭攥得死緊:“躲?躲到啥時候是個頭?娘!這口氣我咽不下!憑啥啊!憑啥就把咱打成這樣?!我不服!我……”
她話音未落,屋外猛地傳來一陣由遠及近、沉悶有力的引擎轟鳴聲。
緊接著是急促的剎車聲,輪胎碾過石子路的“嘎吱”聲清晰得瘆人。
屋里瞬間死寂一片。
就連一直捂著臉吸冷氣的沈知川也猛地放下了手。
眼睛里全是驚疑不定。
丈母娘的哭聲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了喉嚨,只剩下驚恐的抽噎和驟然放大的瞳孔。
張小鳳蹭地一下站起來,下意識就往身旁的菜刀摸去。
“壞了……壞了啊!”小舅子丈母娘的臉“唰”一下褪盡了血色,變得蠟黃。
她哆嗦著嘴唇,聲音抖得不成調:“……你…你們聽聽!這動靜……指定是他們…是當兵的…找上門來了!
來…來抓人了!天啊…這是要把咱知川逮走啊!”她猛地扭頭看向沈知川,眼神里充滿了絕望。
幾乎是同時,院門被一把推開,高大魁梧、一身筆挺綠色軍裝、肩章閃亮的劉鳳虎。
帶著兩名同樣軍裝筆挺、神情嚴肅的警衛員,邁著軍人特有的利落步伐,跨進了院子。
陽光勾勒出他那身制服的硬朗線條,也讓他臉上那未完全消散的怒容顯得更具壓迫感。
陳光陽緊跟在劉鳳虎身后半步,剛張嘴想解釋:“虎哥,這就是……”
說時遲,那時快!
那個剛剛還嚇得渾身篩糠、哭訴著讓女婿逃跑的小老太太!
她的恐懼在見到這身象征著“抓人”、“部隊”、“強權”的綠軍裝和軍官面孔的瞬間。
竟然理智那根弦,“啪”地一聲,徹底崩斷了!
“嗷……!!!”
一聲凄厲得不似人聲的尖嚎,如同炸雷般在小院里響起!
剛才還癱坐在炕沿邊上的小舅子丈母娘,身體里不知哪來的力氣,整個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老貓。
“騰”地一下彈了起來!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像一顆肉彈,直撲剛剛站定的劉鳳虎!
“俺跟你拼了啊……!!!”
眼淚鼻涕在她因為恐懼和憤怒扭曲的臉上肆意橫流。
她根本沒看清來者何人。
也顧不上什么身份場合,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讓當兵的把她姑爺子帶走!
那雙布滿老繭的手,帶著莊稼人拼死搏命的狠勁兒。
猛地就揪住了劉鳳虎那身嶄新的軍裝前襟!
“噗嗤!”
“呲啦!”
布料被狠狠揪緊、拉扯的聲音刺耳地響起!
“憑啥抓俺家姑爺子?啊?!憑啥啊!!!”
她像頭發了瘋一樣,腦袋猛地朝著劉鳳虎懷里撞,嘴里爆發出連串帶著哭腔的怒罵。
那唾沫星子、眼淚水、甚至剛才擤鼻涕的痕跡,全都一股腦兒地蹭在劉鳳虎筆挺的軍裝上。
“俺家知川老老實實去辦事!你們那些個喪良心的王八犢子就給打成這樣!還有沒有天理了?!還讓不讓俺們老百姓活了?!”
她一邊撕扯嚎叫,一邊用全身的重量朝后使力,雙腳亂蹬,試圖把劉鳳虎推搡出去。
完全是一副豁出命的潑婦架勢。
“放了我家姑爺子!!要抓抓我這老婆子!跟他沒關系啊啊啊……!!”
這突如其來的撒潑沖擊,硬是把身經百戰、體格強健的劉鳳虎都頂了個趔趄!
他猝不及防,被撞得悶哼一聲。
又被口水噴了一臉,手下意識就去格擋那雙撕扯衣服的手,臉色瞬間尷尬又狼狽。
兩個警衛員也是一愣,下意識就要上前控制局面,手已經按在了槍套附近。
“娘!娘!你快松手!”沈知川嚇得魂飛魄散,也顧不得疼了,趕緊從炕上撲下來想要拉開自己老娘。
張小鳳也懵了,想去拉媽媽。
“大娘,行了!住手!”一聲厲喝如同平地驚雷,震得所有人耳朵嗡嗡響。
是陳光陽!
他一個箭步跨上前,大手鐵鉗般精準地攥住了小舅子丈母娘還在撕扯的手腕。
另一只手穩穩扶住了被撞得有些發懵的劉鳳虎。
陳光陽有點憋不住笑!“嬸子!看清楚人!這是警備區的劉團長!來給知川做主收拾那些王八蛋的!不是來抓人的!”
“團…團長?”撕扯戛然而止。
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瘋狂撒潑的老太太動作瞬間凝固。
她保持著揪衣服的姿勢,揚起糊滿眼淚鼻涕的臉,那雙渾濁驚懼的眼睛。
難以置信地、慢慢地聚焦到了劉鳳虎那張陰沉得嚇人的軍官臉上……
再看看自己那雙還緊緊抓著對方軍裝的手……
仿佛被烙鐵燙了似的,她猛地縮回手。
身體里的那股蠻橫勁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下篩糠般的顫抖和劫后余生的茫然。
她腿一軟,“噗通”一聲癱坐在冰冷的地上,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頭,只剩下壓抑不住的、后怕到極點的抽泣。
這場由極度的恐懼引發的撒潑風暴,來得猛烈,去得也狼狽不堪。
院子里,只剩下丈母娘低低的、無措的嗚咽。
還有劉鳳虎看著自己皺巴巴、沾著不明液體的軍裝前襟,那哭笑不得、牙疼似的吸氣聲。
小舅子丈母娘咳嗽了一下,看到了劉鳳虎臉上的笑意:“那啥,你上俺家吃點飯唄……”
陳光陽在一旁都有些苦笑不得了:“嬸子,放心吧,知川肯定沒事兒!”
小舅子丈母娘那聲“吃點飯唄”剛落下尾音兒。
自個兒都覺著臊得慌,一張老臉“騰”地又漲成個熟透的茄包子,恨不得當場刨個地縫鉆進去。
剛才那股子撲劉團長的虎勁兒跟泄了氣的皮球似的,“嗤”一下跑得干干凈凈。
她整個人縮在地上,像只剛被攆出窩的瘟雞,眼珠子都不敢抬,只瞅著自己那雙沾了泥點子的布鞋尖兒。
手指頭緊緊攥著褲腿兒,恨不得把布料摳出倆洞來。
劉鳳虎看著這老太太從“瘋母老虎”瞬間變成了“霜打蔫茄子”。
心里頭那股子火氣和尷尬勁兒反而“噗嗤”一下,憋在里頭差點沒笑出來。
他好歹是帶兵打仗的團長,啥陣仗沒見過?
跟個嚇破了膽的老太太,犯不上置氣。
他抹了把臉上剛才被蹭上的、帶著點咸腥味兒的不明液體,吸溜了下鼻子。
那股子狠厲勁兒被他生生壓回肚皮里,換上個盡量平和的調兒,聲音還帶著點剛才嗆了口唾沫星子的沙啞:
“咳……大娘,事兒不是你想的那樣。
我是咱們縣里面警備區的劉鳳虎。
打人的那倆王八犢子,讓我收拾了!
關禁閉!罰苦力!該咋處理咋處理!今天專門過來,是給老弟賠禮道歉的!”
說著,他朝身后那倆木頭樁子似的警衛員一擺手:“去!把東西拿進來!”
一個警衛員立刻小跑到門口的吉普車旁,從里頭拿出兩條用報紙卷著、看不出是啥玩意兒但鼓鼓囊囊的煙。
還有一小兜紅彤彤的大蘋果。
另一個警衛員大步上前,啪地一個立正敬禮,然后跟掏什么秘密文件似的,從軍裝內兜里摸出一沓子嶄新的“大團結”,整整齊齊二十張!
劉鳳虎親自接過那沓錢,直接塞到了還癱坐在地上、腦子徹底轉不過彎兒的小舅子丈母娘手里頭:
“大娘!這是給知川兄弟的補償!
二百塊!不多,您拿著!讓他好好養傷!買點營養品!”
那二十張大票子,熱乎乎、沉甸甸的,像塊燒紅的烙鐵直接杵進老太太那雙攥著褲腿兒的手里!
她“嗷”一激靈,跟被火燙了似的,身子猛地往后一縮。
“二……二百塊?!!”她聲音都變調了,眼珠子直勾勾盯著那沓錢,像是看見了啥妖魔鬼怪!
這可是一筆大錢啊!
莊戶人家一年到頭在地里刨食兒,起早貪黑,汗珠子摔八瓣兒,能攢下幾個二百塊?
眼前這威威風風的團長,不但沒抓人,還把打人的收拾了,還……還掏出這么多錢來?!
老太太腦子里那根弦兒徹底斷了。
剛才的驚恐和羞臊還沒褪干凈。
一股巨大的、做夢都不敢想的“被當人看”的酸楚和熱乎勁兒,“呼”一下就從心窩子拱上來了!
堵得嗓子眼兒發緊,鼻子一酸,眼淚“嘩”地又淌了下來!
這回不是嚎,不是撒潑,是實打實的、委屈勁兒過了頭又碰上大恩情的那種哭。
她捧著那沓錢,手抖得像篩糠,眼淚“啪嗒啪嗒”往下砸,聲音哽咽得說不出囫圇話:“劉…劉團長……你這…這可使不得啊……太多了…………”
劉鳳虎見狀,趕緊伸手把她攙起來,語氣更軟和了:“拿著!該拿的!這是我劉鳳虎代表部隊賠的不是!再不拿就是不給面子!”
他順勢又拍了拍旁邊齜牙咧嘴站著的沈知川肩膀:“老弟,放心養著!以后在東風縣地面上,有啥難處,盡管提!再有人敢動你一根汗毛,就是不給我劉鳳虎臉!”
沈知川那腫得只剩條縫的眼睛,使勁兒眨巴了幾下,又驚又喜又有點懵。
看著團長姐夫那張誠懇里帶著點霸道的臉,再看看老娘手里攥著那厚厚一沓票子,憋了半天的委屈突然就散了。
他吸溜著涼氣,想咧嘴笑,又扯動了傷口,那表情別提多滑稽了:“謝…謝謝團長!嘶…俺沒事兒!”
張小鳳也趕緊過來,麻溜兒地給她娘擦了把眼淚鼻涕,臉上終于見著了笑模樣:“娘!我就說吧!我姐夫指定行!團長大哥講究!”
二虎在一旁,瞪大了溜圓的小眼睛。
“虎大爺,是挨揍就給二百塊錢么?要不你也削我一頓呢?”
陳光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