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殼子讓狍子血洇透了三塊。
像在白布上潑了幾大碗滾燙的朱砂。
風一吹,那腥甜的熱乎氣兒卷著雪粒子,直往人鼻子里鉆。
都特么吹得陳光陽睜不開眼睛了。
陳光陽拔出釘在最后那只半大狍子脖頸上的獵刀,在雪地上蹭了兩下,刃口映著灰蒙蒙的天光,寒浸浸的。
“二埋汰!三狗子!麻溜的!”
陳光陽甩了甩震得發麻的膀子,朝林子邊喊著,“拖狍子!別他媽等血凍上,肉該發緊了!”
二埋汰正撅著腚,連拖帶拽地把那只被打穿了心口窩的公狍子往林子外頭弄。
那狍子個頭最大,少說得有百十斤,死沉死沉,在雪地上犁出深深一道溝。
他腦門子上的汗混著雪沫子往下淌,呼哧帶喘:“哎…哎!來了哥!這大家伙…真他娘壓手!”
李錚臉上還帶著點后怕和沒散盡的興奮勁兒,學著三狗子的樣兒去拖那小狍子,小臉憋得通紅。
“師父…我…我真打中了!”
李錚的聲音有點飄,眼睛亮得跟火炭似的,忍不住又去看雪地上那攤刺目的猩紅。
“嗯,第二槍打得有樣兒了!”
陳光陽走過去,大手拍在他還有些單薄的肩上,力道不輕,拍得李錚一個趔趄,“記住那感覺沒?膽氣要足,算路得準!走道兒!”
他彎腰,抓住公狍子粗壯的后腿,跟二埋汰合力抬起來。
兩人深一腳淺一腳,踩著沒過腳脖子的積雪,把三只狍子吭哧吭哧地搬出了樹林子。
大屁眼子和小屁眼子在旁邊撒著歡兒,一會兒嗅嗅雪地上的血跡,一會兒圍著狍子打轉,喉嚨里發出低低的“嗚嗚”聲。
回到蔬菜大棚跟前,這塊背風的地界兒已經聚攏了不少人。
雪停了,天還是陰著,棚頂厚厚的積雪壓得塑料布微微下陷。
聽見動靜,棚里干活兒的婦女和幾個半大小子都鉆了出來,宋鐵軍挺著微微顯懷的肚子,扶著門框,大果子也抱著孩子擠在門口看熱鬧。
“哎呀媽呀!光陽!你們這是…捅了狍子窩了?!”宋鐵軍驚呼出聲,眼睛瞪得溜圓。
三只狍子摞在雪地上,灰褐色的皮毛沾著血和雪,分量十足。
“光陽哥出手,那還有跑?!”二埋汰把扛著的狍子腿往地上一撂,叉著腰,大口喘著粗氣,臉上是掩不住的得意。
“你是沒瞅見!那公狍子跑得跟箭似的,叫咱光陽哥一槍就給撂那兒了!捷克獵!那動靜,跟打雷似的!”
他唾沫星子橫飛,比劃著開槍的姿勢,仿佛那一槍是他放的。
三狗子放下狍子,抹了把汗,笑著揭短:“得了吧!你那半自動放空炮,差點把狍子祖宗嚇回關里老家去!
要不是小錚第二槍把母狍子撂倒,光陽哥最后飛刀定乾坤,今兒就得空手喝西北風!”
二埋汰被臊得老臉一紅,梗著脖子爭辯:“我…我那是…那叫火力壓制!懂不懂?沒我那一槍攪合,狍子能跑那么亂乎?給小錚留機會?”
陳光陽沒理會他倆斗嘴。
把沉甸甸的捷克獵靠在棚子土墻上,吩咐道:“行了,少扯犢子!二埋汰,去棚里把我那把放血刀子拿來,磨快溜點!三狗子,你跑得快,回屯子喊一聲,讓那口八印大鐵鍋扛來!
再喊幾個老娘們兒,抱點劈柴,整點酸菜、粉條子!李錚,你跟三狗子叔去,把倉房那半袋子凍土豆也弄來!”
“好嘞!”三狗子應了一聲,小跑著就往屯子里蹽。
李錚趕緊跟上,臨走前忍不住又回頭看了眼那三只狍子,心里頭那股熱氣兒還沒下去。
二埋汰鉆進大棚,沒一會兒就拎著把尺把長、刀身厚重、帶著血槽的放血刀出來,刀刃在棚口透出的昏黃燈光下閃著冷光。
旁邊正好有塊半埋在雪里的磨刀石,他“呸呸”朝手心吐了兩口唾沫,蹲下身,“噌噌噌”地就磨上了,火星子伴著刺耳的摩擦聲濺起來。
陳光陽也沒閑著,找了幾根胳膊粗的結實樺木桿子,用麻繩三下五除二在雪地里搭了個簡易的三角架子。
架子不高,離地也就兩尺多,正好方便干活兒。
這時節,蔬菜大棚就是靠山屯的聚寶盆,棚里干活兒的都是屯里最勤快、心眼兒最活泛的。
宋鐵軍、大果子,還有幾個手腳麻利的嬸子、小媳婦,一看這架勢是要就地開膛分肉熬湯,立刻都圍了上來,不用招呼就開始忙活。
“鐵軍你身子重,邊上歇著去!大果子,把孩子給我,你也別沾手!”
宋鐵軍她娘家嫂子,一個膀大腰圓、嗓門洪亮的女人,一把接過孩子,又指揮起來。
“秀蘭、春梅,去棚里多拎幾桶水出來!雪水太涼,兌點熱的!大劉家的,去找幾個大盆來!要接血接下水呢!”
棚門口頓時熱鬧起來。
水桶碰撞聲,女人家嘰嘰喳喳的說話聲,柴火拖拽的摩擦聲,還有磨刀的“噌噌”聲,混在一起,驅散了雪后的寒意。
二埋汰把刀磨得飛快,刀刃輕輕一劃,能割斷飄落的雪花。
他把刀遞給陳光陽:“哥,給!快溜兒的!”
陳光陽接過刀,試了試刃口,點點頭。
他走到架子前,和幾個漢子一起,把那只最肥碩的公狍子倒吊著捆在了三角架上。
狍子四蹄朝天,腦袋耷拉著,脖子下面正好對著個接血的大瓦盆。
陳光陽眼神沉穩,左手揪住狍子下巴頦的皮毛往下一拽,露出脖頸下一片皮薄肉嫩的區域。
右手放血刀閃電般向前一遞,精準地捅進頸動脈和氣管的交匯處!
手腕再順勢一擰,刀刃在里面攪了半圈,確保血管氣管徹底斷開!
一股滾燙的、冒著熱氣的殷紅血箭猛地噴涌而出,嘩啦啦地澆進下面的瓦盆里,發出沉悶的“咚咚”聲。
濃郁的血腥氣瞬間彌漫開來,帶著一股鐵銹般的甜膩。
狍子蹄子無意識地蹬了幾下,便徹底軟了下去。
“好家伙!這血旺!”旁邊一個漢子看得直咂嘴。
陳光陽動作干凈利落,血放得又快又凈。
等血流的勢頭弱了,變成滴滴答答,他才拔出刀子,血槽里掛著粘稠的血沫子。
他把刀遞給旁邊等著的二埋汰,示意他接著處理剩下的兩只。
二埋汰舔了舔嘴唇,學著他哥的樣子,揪皮,下刀,雖然動作略顯笨拙,但位置還算準,給那只母狍子也放了血。
輪到小狍子時,李錚在陳光陽眼神鼓勵下,接過了刀。
他手有點抖,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學著樣子,一刀捅下去,雖然力道小了點,位置也偏了些,血噴得不如前面那么猛,但也總算完成了。
三個大瓦盆里,狍子血咕嘟咕嘟冒著泡,熱氣騰騰。
幾個老娘們兒已經拿來了鹽罐子,往血盆里撒鹽攪拌。
新鮮的狍子血,放上鹽,一會兒就能凝成血豆腐,那可是好東西。
放完血就是開膛。
這活兒更是陳光陽的拿手戲。
他拿起另一把更小巧尖利的剔肉刀,從公狍子后腿中間輕輕劃開一道口子,刀刃貼著皮肉,手腕穩得如同磐石,一路向上,經過柔軟的腹部,直劃到下巴頦。
那刀鋒過處,皮毛向兩邊分開,露出里面粉紅色的肌肉和白色的脂肪層,竟沒有一絲多余的劃傷。
“嘖嘖,光陽這手活兒,比大姑娘繡花還細!”
王大拐拄著拐棍,不知啥時候也到了,站在旁邊看得直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