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苦地抽搐著,發出斷斷續續、不成調的呻吟。他再猛地抬頭看向門口那個高大的身影……
陳光陽已經收回了腳,依舊穩穩地站在外屋地的門檻內,高大的身影逆著光,像一座沉默的火山。
他微微垂著眼瞼,居高臨下地釘在雪地里翻滾蠕動的高德勝身上,那眼神里沒有勝利的快意,只有一種深不見底的森寒和……蔑視。
仿佛剛才踹飛的,不過是一條聒噪擋路的野狗。
小公安腿肚子瘋狂地轉筋,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褲襠里瞬間一片溫熱潮濕。
他連滾帶爬地撲到高德勝身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高…高局!高局!您…您怎么樣?”
高德勝蜷縮著,五臟六腑像是被這一腳徹底踹得移了位,鉆心的絞痛讓他眼前發黑,喉嚨里全是腥甜的鐵銹味。
他掙扎著抬起沾滿污泥和雪渣的胖臉,額頭上不知道被什么東西劃破了,一道血痕混著泥水流下來,狼狽不堪。
那雙剛才還盛滿官威和怒火的眼珠子,此刻只剩下驚駭欲絕的恐懼和難以置信的怨毒。
他死死盯著門檻內那個如同煞神般的身影,嘴唇哆嗦著,試圖放狠話,卻因為劇痛和極致的羞辱,只能發出破風箱似的嗬嗬聲。
陳光陽看著他這副模樣,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勾出一個冰冷刺骨的弧度。
他往前走了半步,高大的身影帶來的壓迫感讓地上的兩人同時往后縮了一下。
“嗬…嗬…”高德勝終于從劇痛中擠出一絲力氣,手指顫抖地指著陳光陽。
聲音嘶啞,帶著血沫子,充滿了怨毒和歇斯底里:“陳…陳光陽!你…你敢毆打公安局長!你…你反了天了!你等著!你給老子等著!老子不扒了你這身皮…不讓你蹲笆籬子…老子…老子就不姓高!”
小公安也哆嗦著幫腔,試圖挽回一點顏面:“陳光陽!你…你闖大禍了!毆打領導,這是…這是重罪!”
“呵,”陳光陽鼻腔里發出一聲極輕的冷哼,像冰碴子碎裂。
他目光掃過地上色厲內荏的兩人,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他們耳朵里,帶著一種令人膽寒的平靜:
“扒我的皮?蹲笆籬子?行啊,我陳光陽就在這靠山屯等著。你姓高,姓趙,還是姓天王老子,盡管放馬過來。”
他頓了頓,目光如刀鋒般刮過高德勝慘白的胖臉:
“不過,在你扒我皮之前,最好先把你那張噴糞的嘴洗干凈。再敢驚著我媳婦孩子……”
陳光陽的聲音陡然下沉,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窟窿里撈出來的石頭,砸在地上邦邦響:
“老子下一腳,直接送你回你姥姥家啃老山參!不信,你試試!”
最后一個“試試”,如同驚雷炸響在死寂的院落上空。
帶著尸山血海里淬煉出的凜冽殺氣!
這殺氣如有實質,瞬間刺透了高德勝那點可憐的官威和色厲內荏。
讓他渾身肥肉都控制不住地篩糠般抖了起來,一股冰冷的尿意再次洶涌而出,褲襠徹底濕透冰涼。
他張著嘴,像條離水的魚,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只剩下驚恐到極致的嗬嗬聲。
那小公安更是嚇得魂飛魄散,連拉帶拽。
幾乎是拖著癱軟成一堆爛泥的高德勝,跟頭把式、屁滾尿流地往吉普車那邊挪。
拉開車門時,高德勝沉重的身體還“咚”一聲撞在了門框上。
他也顧不上了,使出吃奶的勁兒把人死活塞進后座,自己也連滾帶爬地鉆進駕駛室。
引擎被手忙腳亂地發動,吉普車發出一陣瀕死般的劇烈顫抖和轟鳴。
輪胎在凍土上瘋狂打滑,卷起漫天嗆人的雪泥煙塵,像一只被打斷了脊梁骨的喪家之犬,倉惶無比地躥出了靠山屯。
消失在土路的盡頭,只留下一道歪歪扭扭、狼狽不堪的車轍印。
陳光陽站在門檻內,冷冷地看著那吉普車卷起的煙塵徹底消散在寒風里。
眼神深處翻涌的暴戾才一點點平復下去,重新歸于深潭般的沉靜。
他緩緩吐出一口胸中的濁氣,那濁氣在冰冷的空氣里凝成一道長長的白煙。
轉過身,撩開厚實的棉門簾子,重新回到溫暖的外屋地。
灶上的鐵鍋里,面片湯還在歡快地翻滾著,熱氣騰騰,酸香撲鼻。
“爹!牛逼!”二虎第一個從里屋沖出來,小臉激動得通紅,對著陳光陽豎起大拇指。
大龍也跟出來,雖然沒說話,但看著陳光陽的眼睛亮晶晶的,滿是崇拜。
小雀兒則撲過來抱住陳光陽的大腿,小腦袋埋在他棉褲上蹭了蹭。
炕上,沈知霜半撐起身子,臉上帶著一絲擔憂,但更多的是如釋重負的柔和:“光陽……”
陳光陽臉上最后一點冰霜瞬間融化,走過去坐在炕沿。
大手覆蓋在媳婦放在肚子上的小手上,溫熱的觸感傳遞過去。“
沒事兒,兩個不開眼的癟犢子,攆跑了。”他聲音恢復了平時的溫厚,“嚇著沒?”
沈知霜搖搖頭,反手握住他粗糙卻溫暖的大手,輕輕捏了捏:“就是怕給你惹麻煩。那新來的局長……”
“管他新局長舊局長,”
陳光陽打斷她,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篤定,“天王老子來了,也沒我媳婦孩子重要。
想找茬?讓他來!東風縣這片地界兒,我陳光陽還沒怕過誰。”
他拿起剛才放下的笊籬,探進鍋里,撈起滿滿一笊籬潔白滑嫩的面片,穩穩地盛進旁邊溫著的大海碗里。
澆上酸香濃郁的肉湯,撒上一小撮翠綠的蔥花。
“來,媳婦,趁熱乎,吃面!”
熱騰騰的酸菜白肉面片湯端到了沈知霜面前,濃郁的酸香和面食的暖意瞬間彌漫開來,霸道地驅散了剛才門外帶來的所有陰寒和不快。
沈知霜看著碗里裊裊升起的熱氣,再看看男人專注而沉穩的側臉,還有炕沿邊三個眼巴巴瞅著。
小鼻子一抽一抽的崽子,心里頭那點擔憂和不安,奇跡般地就被這實實在在的煙火氣給熨平了。
她拿起筷子,挑起幾根滑溜的面片,輕輕吹了吹,先遞到陳光陽嘴邊:“你也忙活半天了,先吃一口。”
陳光陽一愣,眼底的柔光幾乎要溢出來。
他就著媳婦的手,把那口裹著酸菜肉香、溫度剛好的面片吸溜進嘴里,含糊地應著:“嗯,香!”
這一口仿佛打開了閘門。二虎立刻叫喚起來:“媽!我也要!餓死啦!”
“都有,都有!”
陳光陽笑著,接過媳婦手里的碗放在炕沿,又麻利地盛了三大碗。
大龍穩重地自己端起來,小雀兒則乖乖等著爹給她吹涼。
外屋地的大奶奶也端著一小碗面片湯,慢悠悠地坐到灶坑前的小板凳上。
紅色大磚房里,只剩下吸溜面條的聲響、碗筷輕微的碰撞聲,還有爐火噼啪的輕響。
剛才那場劍拔弩張的風波,仿佛只是屋外刮過的一陣邪風,被這扇厚實的門板,被這屋里的暖意和飯菜香,牢牢地擋在了外面。
陳光陽看著媳婦小口小口吃著,臉色在熱湯的氤氳下似乎好了那么一絲絲,心里那塊大石頭才算落了地。
他三兩口扒拉完自己碗里的面片,一抹嘴,對著炕上道:“慢點吃,鍋里還有。我出去把院門閂上,省得再有不開眼的玩意兒闖進來聒噪。”
他起身走到外屋,拉開厚重的木門。臘月的寒風立刻刀子似的刮在臉上。
院門剛才被高德勝撞開就沒再關上。
陳光陽走到院門口,目光掃過地上那片被碾壓得亂七八糟的泥雪痕跡。
還有高德勝滾落時留下的清晰人形凹陷,以及那頂滾在角落、沾滿污泥的公安大蓋帽。
他眼神冷漠,抬腳隨意地把那頂帽子踢得更遠了些,像踢開一塊礙眼的垃圾。
_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