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兒說著,沈知霜就想要下地。
大奶奶這時候從外屋地端過來了雞蛋糕:“你要干啥啊?你這時候就別亂動了,讓光陽這個犢子伺候你!”
說完話,就給雞蛋糕遞給了陳光陽:“熱乎的,快溜喂你媳婦吃。”
陳光陽端過來了雞蛋糕,拿起來了勺子,挖起來了一會兒,然后吹了吹,喂給了媳婦。
三小只立刻整齊劃一的開口說道:“媽,張嘴。”
小雀兒更是“啊~”了一下。
這讓沈知霜小臉一紅:“哎呀,孩子們都在這兒看著呢。”
二虎看見老媽眼睛里面有笑模樣了。
立刻洋溢起來了笑臉:“哎呀,那怕啥的,都老夫老妻了,來嘴兒一個,來,咱們給呱唧呱唧!”
陳光陽咧了咧嘴,這小子很明顯是給自己和他媽媽當成了唱二人轉的了!
一旁的大龍沒忍住,抬起手給了二虎子一下。
二虎立刻縮脖,有點虎超的說道:“哎呀,那怕啥的呢!”
陳光陽手里的勺子剛刮干凈碗底最后一點嫩滑的雞蛋糕,小心翼翼地喂進媳婦嘴里。
沈知霜靠在墊高的被褥垛上,臉色依舊比平時蒼白些,但那雙溫潤的眼睛里漾著暖暖的笑意。
看著自家男人,又看看炕沿底下排排坐、眼巴巴瞅著的仨小崽子。
“飽了沒?”陳光陽拿過旁邊溫熱的毛巾,動作輕柔地給媳婦擦了擦嘴角。
“飽了,再吃該撐著了。”
沈知霜抿嘴笑笑,伸手輕輕按了按高高隆起的腹部,“這小東西今天倒是消停,沒鬧騰。”
“那是知道媽遭罪了,懂事兒!”二虎立刻接話,小臉一本正經。
大龍穩重地點點頭:“嗯,弟弟妹妹乖。”
小雀兒則伸出小手,隔著被子輕輕貼在媽媽肚子上,小聲念叨:“弟弟妹妹聽話,別讓媽累著。”
屋外寒風卷著零星的雪沫子撲打著窗戶紙,發出沙沙的輕響。
屋里,灶坑燒得旺,熱炕滾燙,鐵皮爐子上坐著的水壺咕嘟咕嘟冒著白氣,氤氳著暖融融的煙火氣。
陳光陽看著這畫面,心里那根緊繃了一天一夜的弦,才算是真正松快下來。
他剛把空碗遞給旁邊的大奶奶,準備起身去外屋地給媳婦弄點清淡的晌午飯。
“突突突……吱嘎!”
一陣吉普車引擎粗暴的轟鳴由遠及近,緊接著是刺耳的剎車聲。
硬生生碾碎了靠山屯晌午頭的寧靜,像塊冰疙瘩砸進了這鍋溫吞水里。
車轱轆卷起的雪泥點子“噼里啪啦”打在院門和籬笆墻上。
院門沒關嚴實,陳光陽眉頭一皺,抬眼從窗戶望出去。
一輛沾滿泥漿的軍綠色吉普車,囂張地停在院外那條凍得梆硬的土路中央,車門上模糊的白漆字還能辨認出“公安”的輪廓。
車門推開,下來個穿著嶄新藏藍滌卡中山裝的年輕公安,帽子戴得端正。
一張臉繃得緊緊的,沒什么表情,眼神里透著一股公事公辦的生疏和不易察覺的倨傲。
這面孔,陳光陽沒見過,東風縣局的老油子里沒這號人。
小公安推開了虛掩的院門,腳步踩在凍土上咯吱作響,徑直走到屋門口,沒敲門,聲音倒是挺洪亮,帶著點刻意拔高的調門:
“陳光陽同志在家嗎?”
屋里溫馨的氣氛瞬間凝滯。
三小只齊刷刷扭頭看向門口,小臉上沒了剛才的輕松。
沈知霜放在肚子上的手下意識地收緊了些。
大奶奶端著空碗的手頓了頓,渾濁的老眼瞥了門口一下,沒吭聲,轉身默默進了外屋地。
陳光陽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堵在里屋門口,擋住了大半光線。
他臉色平靜,眼神卻像結了冰的江面,沉靜底下透著冷意。
“在。嘎哈呀?”
陳光陽聲音不高,皺了皺眉頭。
小公安的目光在陳光陽身上掃了一圈。
胡子拉碴,眼帶血絲,身上是件半舊的棉襖,袖口還沾著點灶灰。
這形象,跟他想象中那個傳說中威風八面的“陳顧問”實在對不上號。
眼底那點不易察覺的輕視更濃了些。
“陳顧問,”小公安挺了挺胸脯,語氣帶著程式化的通知意味。
“縣局新來的趙金明局長剛到任,聽說你是咱們東風縣局的資深顧問,辦案經驗豐富,是個人才。
特意吩咐下來,讓我來接你過去一趟,局長想和你見個面,坐下好好聊聊,認認人,也聽聽你對咱縣局下一步工作的寶貴意見。”
他把“特意吩咐”、“寶貴意見”幾個字咬得挺重。
仿佛這是天大的恩典,容不得拒絕。
陳光陽聽完,臉上連個波紋都沒起。
他側頭看了一眼炕上正望著他的媳婦,那眼神里的依賴和尚未散盡的虛弱,像根無形的線拴在他心尖上。
“哦。”
陳光陽應了一聲,干脆利落,連個彎都沒拐。
“知道了。你回去跟趙局長說一聲,心意我領了,不過今兒去不了。家里有事兒,媳婦身子不方便,離不開人。”
他頓了頓,補了句,“替我道個歉,等家里這頭穩當穩當了,我再去拜訪趙局。”
干脆!利索!
沒半點拖泥帶水,也沒半分商量余地。
小公安顯然沒料到會是這么個結果。
在他想來,局長新官上任,點名要見你一個鄉下的顧問,那是多大的臉面?
這姓陳的不該是受寵若驚,麻溜兒跟上就走嗎?
居然敢一口回絕?
他臉上的公事公辦有點繃不住了,眉頭擰了起來,語氣也硬了幾分:
“陳顧問,這可是趙局長上任后特意點的第一個名!
耽誤不了你多大功夫,就是過去坐坐,認個門兒,喝杯茶的事兒!局長還在局里等著呢!”
他往前湊了小半步,聲音帶著點催促,“你看,我這車都開到門口了……”
炕上的沈知霜微微欠起身子,溫聲開口:“同志,實在是對不住,我昨天摔了一下,動了胎氣,大夫千叮萬囑要躺著不能動,身邊也離不得人。
光陽他得照顧我,麻煩你跟局長解釋解釋,改天……”
“嫂子。”
小公安直接打斷了沈知霜的話,語氣雖然還算克制,但那不耐煩已經藏不住了,“局長那頭等著呢!全縣局上下都知道陳顧問能耐大,可再大的能耐,也得服從組織安排,尊重領導吧?
這新局長頭回召見就不去,是不是……不太合適?”
這話就有點夾槍帶棒了,暗指陳光陽擺譜,不識抬舉。
陳光陽的眼神瞬間沉了下去,像暴風雪來臨前陰霾的天空。
他沒看那小公安,反而扭頭對著媳婦,聲音放得極柔:“躺著,別操心這些沒用的。”
說完,他才轉回頭,目光像兩把小錐子,直直釘在小公安臉上,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份量:
“我說了,去不了。媳婦身子要緊,天塌下來也沒這個要緊。你耳朵要是不好使,就再聽一遍。
我陳光陽,今天哪兒也不去,就在家守著我媳婦。聽明白了?明白了就麻溜回去復命!”
“你……”
小公安被陳光陽這毫不客氣的態度噎得臉一紅,尤其是那句“耳朵不好使”。
簡直是當眾打臉。
他憋著一肚子氣,看看陳光陽那堵門神似的架勢,再看看炕上確實臉色不好的女人,知道硬來沒用。
他重重地“哼”了一聲,眼神里那點輕視徹底變成了慍怒和不忿。
狠狠剜了陳光陽一眼,猛地一跺腳,轉身就走。
腳步踩得又重又急,推開院門時故意帶得那破木板門“哐當”一聲巨響,震得屋檐上的積雪簌簌落下。
吉普車的引擎被他發泄似的轟得震天響,卷起一溜嗆人的黑煙和雪泥,跟頭把式地躥出了屯子。
“呸!什么玩意兒!”
二虎沖著窗外吉普車消失的方向啐了一口,小臉氣得通紅,“跟我爹裝啥大瓣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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