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著王行到院角柴堆旁,夜色漸濃。
灶房飄出的烤兔肉香氣都擋不住這消息帶來的煩悶。
“說說清楚,”陳光陽聲音不大。“一噸多貨,不是小數目。供銷社那頭,誰最先發現的?”
王行喘勻了氣,比劃著:“天擦黑前,我照老規矩,和大辣椒趕著驢車送貨。
倉庫保管員老李在門口接應,點貨時笑嘻嘻的。可等我們卸完貨,老李說庫房鑰匙忘帶了,得翻窗進去拿記錄本……這一翻可糟了!庫房角落里一片亂,肥皂箱子被人拆了一小半,看痕跡少說有一噸貨。
老李當場臉都青了,直嚷嚷‘這鍋我可背不起’!鄉供銷社主任劉富貴就在旁邊晃蕩,嘴里安慰兩句,眼神卻飄得厲害。”
陳光陽聽了,肚里那股火就竄起來。
供銷社在解放鄉不算大,卻是個油水位置。
劉富貴這人上輩子就聽說過,說話油滑,像根老油條。
老李和王行都是老實人,沒那份心思,只認死理辦事。
偏偏這節骨眼,硫磺皂剛打開市場,都在等貨,要是供銷社出岔子,丟的不止錢。
而是一連串的反應!
“走!”陳光陽當機立斷,拍了拍王行的肩,“上摩托,咱們連夜跑一趟供銷社。我倒要看看,誰在眼皮子底下偷雞摸狗。”
王行“哎”了一聲,陳光陽進屋摸了只手電筒和挎斗摩托的鑰匙,又對沈知霜交代幾句,這才跨上停在院角的挎斗摩托。
二埋汰和三狗子聞聲湊過來:“光陽哥,帶我倆去唄,也好搭把手。”
陳光陽沒拒絕,這倆小子跟慣了,有他們在旁邊打個圓場、盯個人影,總歸方便。
他“嗯”一聲,三人擠上摩托車斗,王行趕著驢車在前頭領路。
月亮爬上半山,小道彎彎曲曲,一路坑洼。
摩托顛簸著往前開,車輪卷起塵土。
陳光陽瞇著眼盤算。
硫磺皂是新東西,供銷社平時管理松散,賊能一夜卷走一噸貨,要么早有預謀,要么就是熟門熟路的內鬼。
劉富貴有很大嫌疑。
這時三狗子在后頭湊近:“光陽哥,您說供銷社那么多人,怎么就找不著賊?”
陳光陽沒回頭,聲不高不低:“偷貨的,未必是外人。庫房鑰匙就那幾把,撬鎖會留痕跡……要是內鬼,還好找些。”
夜色黑沉沉壓下來。
供銷社在鄉西頭的土坡上,幾排低矮磚房,墻皮都掉了大半,庫房單獨在院角,門上掛著把老銅鎖。
陳光陽熄了摩托,領一行人走近。
庫房門口亮著盞昏黃油燈,一個老頭佝僂著背守著,正是保管員老李。見王行帶來人,老李趕緊上前,臉上皺紋擠成苦瓜:“陳、陳光陽同志!您可算來了!”
他聲音抖得厲害,“今兒個點貨時還好好的,后晌我出去方便一趟,回來庫房就讓人翻了!我這半輩子守倉庫,第一次攤上這事,上頭得砍我頭啊!”
陳光陽沒先理他,掏出電筒照向庫房大門。
鎖扣安好,沒撬痕,但門框邊上的泥土上留了幾道模糊的腳印子,朝里推的。
他蹲身細看,鞋印印紋深,是新踩的,大小得是個漢子。
“鑰匙誰管?”他問。老李忙答:“劉主任一套,我一套。我整天揣兜里,剛丟了魂似的,找半天摸著了……這不在這兒!”
他從懷里掏出把銅鑰匙遞過來。陳光陽沒接,只讓電筒光掃過庫房角落……
紙包被撕開大洞,肥皂沫子撒了一地,幾根麻繩丟在墻角,油乎乎像沾了啥東西。
“王行,你說卸貨后劉富貴在干啥?”
陳光陽直起身,聲音冷得透寒。
王行咽口唾沫:“我瞧得真真兒的,劉主任就站這兒跟老李說話,說啥‘鄉里鄉親,別愁,找著賊就行’……話里味兒就不對,活像他自己不沾鍋。”
三狗子這時接口:“光陽哥,您看這繩頭……俺抓王八用網繩,麻繩要是沾了豬油,味兒能留幾天!”
他揀起繩子湊鼻聞,“一股子腥油臭!”供銷社旁邊是豬肉鋪子,王八、兔子啥都沾著土腥味,但豬油味在這就扎眼了。
陳光陽眼波一轉,心里有了七分譜……
供銷社是公家單位,劉富貴仗著“主任”頭銜,平日里盤剝商戶慣了。
偷貨不自己動手,準找外頭人幫襯。
這時院門口響起了拖拉機的“突突”聲,一個大腹便便的漢子跨步進來,正是供銷社主任劉富貴。
他臉上堆著假笑:“哎呀,陳光陽同志!大晚上的趕過來,不容易啊!”
邊說邊搓手,腳蹬的皮鞋沾滿泥點子,褲腿也濕半截。
“劉主任消息真靈,我剛進門,你就踩點似的到。”陳光陽聲不高,話里卻帶刺。
劉富貴一噎,趕忙打哈哈:“說哪的話!我聽著動靜就來看看,關心事嘛……這偷貨的事,我當主任的也有責,保證組織嚴查!你們先歇腳,趕明兒開會商量查賬。”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擺明拖延推責。
陳光陽沒搭理他,徑直問老李:“庫房鑰匙少說不離身,中間有沒有離過手?”
老李哆嗦道:“就、就剛才方便,劉主任幫我看著……那時鎖還好好的!”
話音落,劉富貴臉色就變了,眼角抽了抽,想插話卻被陳光陽揮手止住。
陳光陽用腳點了點地上濕泥:“劉主任褲腿泥水都帶豬油味,不像在家呆著的樣兒啊。”
又指麻繩:“這繩子新割的,一頭系死結,像是捆豬的……供銷社啥時跟殺豬的搭伙了?”
劉富貴臉上青紅交加,眼見糊弄不過去,嗓門猛地拔高:“陳光陽!你啥意思?疑神疑鬼的!這兒是供銷社,公家地盤,由不得你胡攪蠻纏!”
他兩步上前,指著陳光陽鼻尖吼道:“別以為認識幾個公安,就瞎摻和……你算哪根蔥?不就一普通老百姓嗎!敢在這誣陷我劉某人,小心我告你誹謗公職人員!”
夜風一吹,這話炸得人耳朵嗡嗡響。
供銷社院里靜悄悄,只留老李和王行的急促呼吸。
陳光陽嘴角輕輕一翹,像是看一出荒唐戲。
上輩子,這號官僚見多了,仗著公職虛張聲勢,骨頭軟得像棉絮。
他反手就掏了個煙卷點上:“劉主任,我可沒提你名啊……你這么急著認賬干嘛?”
煙圈在光里裊裊散去,陳光陽緩步走近,聲不高,卻壓得劉富貴直往后退。
“你說我是普通老百姓,嗯?那我倒問問你!
誰給你膽子,監守自盜,偷我硫磺皂?偷了貨再賣去黑市,一條龍勾當辦得挺溜啊!”
劉富貴被戳中心窩子,臉漲成豬肝色,暴跳如雷:“放狗屁!證據呢?有本事你拿證據!”
嘴里嚷嚷,腿卻打顫……
陳光陽的名頭在縣里早響了,找回秦副市長的兒子,搗破夏縣長的誣陷案……
但他不這么做不行,他上了牌桌,輸了太多錢。
不想辦法變現,是沒有辦法的!
但他沒有想到,陳光陽竟然反應的這么快!
陳光陽沒著急動手,回頭沖二埋汰使個眼色。
二埋汰機靈得很,早繞到庫房后墻的狗洞邊。
電筒一照就發現了新踩的濕腳印,腳印延伸向院外的菜園子……
腳印大小和劉富貴鞋差不多,深坑旁邊還灑落些肥皂粉末,像麻袋拖拽的痕跡。
“光陽哥,這兒有戲!”二埋汰喊出聲,三狗子和王行趕緊圍過去。
陳光陽一把攥住劉富貴衣領:“走!跟我看看你那‘菜園子’……當主任的親自扛貨,夠‘敬業’啊!”
劉富貴徹底慌了,掙扎起來:“放手!我警告你陳光陽,公家單位由我管!你個普通商人,敢動我,小心吃官司!”
陳光陽手上用力,拎小雞似的拖著,冷笑道:“我這普通老百姓就愛抓賊!有本事你再吼一聲,把公安引來看看?”
話沒落,院門口便響起吉普車的轟鳴聲……
李衛國和孫威從車窗探出頭:“光陽!大晚上的,啥動靜那么吵?我們正要找你,見你摩托就過來了!”
事情簡直巧得像是老天安排。
原來這倆局長忙完大案,晚上正要找陳光陽匯報……
陳光陽直接就笑了。
他揚聲道:“李哥、孫哥!來得正好,這兒有樁監守自盜大案,賊頭頭就是這位劉主任!”
李衛國立馬跳下車,帽子下雙眼精光四射:“怎么個事兒?”
陳光陽三兩句把硫磺皂失竊、腳印、繩跡、豬油味都抖了,末了指著菜園子道:“菜地里準藏了贓物,我估摸著是劉富貴找了殺豬佬幫手,連夜把肥皂轉走……你們搜搜,必有收獲!”
孫威是個急性子,二話不說掏出手銬:“劉富貴!陳光陽同志是我們公安局外聘顧問,你說他普通老百姓?
呸!這案子由他牽頭,你老實交代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