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故意停頓一下,觀察著對方的反應,見還是沒太大波瀾,不由得有些氣惱。
“知道李寶庫李老板不?”沈金花幾乎是用喊的,生怕別人不知道她認識這號人物。
“你們縣里明心堂藥堂的大掌柜!那鋪面氣派的喲,來往的可都是體面人!李老板跟我可是熟得很,能說得上話!”
提到“李寶庫”三個字,陳光陽和沈知霜迅速對視了一眼,眼神交匯,心照不宣。
陳光陽的嘴角甚至微不可察地向上牽了一下,又迅速恢復平淡。
沈金花把這眼神理解為“不信”和“繼續輕視”,心里的火蹭蹭往上冒,徹底“燒包”起來。
“怎么?不信啊?我跟李老板那是吃過飯的交情!”
沈金花挺起胸脯,牛皮吹得震天響,“我們家那口子前陣子身體不舒服,就是托人找的李老板,人家二話不說就給安排了最好的藥,還打了折扣呢!看在我的面子上!”
她越說越來勁,唾沫星子都快飛出來了:“你們這兩口子也別在地里刨食了,那能刨出幾個錢?丟份兒!
回頭我跟李老板打個招呼,知霜你識字,去他那藥鋪抓個藥收個錢總能干吧?輕松體面!
光陽你看著也有把子力氣,當個學徒,幫著搬搬藥材啥的,也能學門手藝不是?有我在李老板那兒的交情,肯定虧待不了你們!
那藥鋪大得很,風吹不著雨淋不著,不比你們刨山泥強一百倍?說出去也是正經工作在縣城的人了!”
她得意地甩了下卷發,感覺自己這番話簡直是為這對“不識好歹”的窮親戚指點了迷津。
做了天大的好事。她用一種“趕緊感恩戴德吧”的眼神睥睨著陳光陽夫婦,仿佛已經看到他們痛哭流涕地感謝自己。
陳光陽沒吱聲,只是慢悠悠地從兜里摸出盒皺巴巴的煙,想了想醫院里不能抽,又塞了回去。
沈知霜則微微低下頭,一手輕輕撫著肚子,一手悄悄拉著陳光陽的后襟,像是在忍笑。
走廊里有幾個等著看病的人被這邊的動靜吸引,投來好奇的目光。
沈金花更得意了,感覺自己成了焦點。
“咋啦?高興傻啦?放心!這事兒包表姐身上了!過兩天我就去找李老板……”
就在這時,走廊拐角處兩個穿著白大褂的護士推著一輛帶輪子的病歷車過來,正好經過他們旁邊。
其中一個年紀小點的護士抬頭看了一眼沈金花,又看了一眼穿著樸素的陳光陽和沈知霜,目光在陳光陽臉上停了幾秒,忽然眼睛一亮:
“陳同志?您怎么來醫院了?”
陳光陽在東風縣可謂是風頭無量,醫院的小護士基本上全都認識他。
陳光陽微微頷首:“帶我媳婦產檢。”
那年輕護士臉上立刻浮現出燦爛而崇敬的笑容:“李衛國李副局長交代過,要是您來醫院,有什么需要幫忙的直接喊我們護士站就行!”
另一個護士也認出他了,忙道:“對對對!陳同志您好!您愛人這邊排隊人多,我去跟檢查的劉醫生說說,先給您安排一下吧?”
護士這番話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走廊里卻異常清晰。
剛才還口若懸河、沉浸在“認識大老板”優越感里的沈金花,臉上的得意表情瞬間凝固了。
如同糊了一層冰冷的漿糊,顏色迅速從紅變白,再由白轉青。
她張著嘴,那雙原本滴溜溜轉、滿含優越的眼睛,此刻寫滿了震驚、茫然和難以置信。
陳顧問?
破案的大能人?
公安局副局長親自交代要關照的人?
李衛國她可能不知道具體級別,但“副局長”三個字和公安局聯系上,足以讓她意識到分量!
這跟她想象中的那個“靠著表姐提攜才能進藥鋪當學徒搬藥材”的鄉下泥腿子,差距也太大了!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哎,陳同志,您看昨天的布告了嗎?真是大快人心啊!”
年輕護士顯然很激動,沒注意到旁邊呆若木雞的沈金花,繼續說道,“就明心堂那個李寶庫!判了,跟兒子一起!一個槍斃!一個無期!
聽說背后的事兒可復雜了,騙公家地、賣假藥、還指使人砸鋪子?簡直是惡霸!
這下好了,多虧了像您這樣有本事、敢作敢當的人為民除害!縣里都傳遍了,說陳同志您眼里揉不得沙子,那幫混蛋栽您手里一點兒都不冤!”
轟……!
“槍斃”
“無期”
“明心堂李寶庫”
“栽在您手里”
這幾個詞像一個個炸雷,直接在沈金花耳邊爆開!
她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渾身血液似乎都凍住了,雙腿發軟,止不住地哆嗦起來。
她剛剛還在吹噓能跟李寶庫說上話、能安排陳光陽去人家藥鋪“搬藥材”當學徒……
天吶!
她居然在一個剛把李寶庫父子送進刑場和牢房的人面前,大談特談李寶庫多么“體面”,多么“有能量”,還信誓旦旦要幫人家去那里“找個工作”?
這已經不是丟臉了,這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是把臉伸過去讓人抽,還嫌對方抽得不夠狠!
沈知霜這時終于抬起頭,看了一眼面如死灰、搖搖欲墜的表姐,然后轉頭看向自己的丈夫,那雙溫柔的眼睛里帶著點促狹的笑意。
陳光陽接收到媳婦的眼神,嘴角終于勾起一絲明顯的、帶著幾分“蔫兒壞”的笑意。
他看向臉色煞白、仿佛被抽走了魂兒似的沈金花,用平淡到近乎無辜的語氣問道:
“哦?表姐,你不是說認識李寶庫嗎?
他…人昨天剛進去。你要打招呼安排我倆去藥鋪的事兒……要不,等他回來托夢給你?”
語氣誠懇,仿佛真的在關心表姐的“承諾”兌現問題。
“噗……”旁邊一直強忍著的小護士,終于忍不住笑出了聲,又趕緊捂住嘴。
周圍幾個看熱鬧的病人和家屬,也憋著笑,看向沈金花的眼神充滿了戲謔。
沈金花那張原本因得意而紅潤的臉,此刻漲得發紫,活像豬肝。
她只覺得腦子里“嗡”的一聲,天旋地轉。
什么面子,什么優越感,什么顯擺的關系網,在這一刻被擊得粉碎!
她嘴唇哆嗦著,想說什么挽回點顏面,卻發現喉嚨干澀,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我……我……”
她手抖得厲害,懷里的包差點掉地上。
最后一絲力氣仿佛被抽干,她再也承受不住這極致尷尬和巨大的羞恥帶來的沖擊,也顧不上那點可憐的“貴婦”姿態了,只覺得所有人都在嘲笑她。
她猛一跺腳,紅著眼圈,甚至不敢再看陳光陽和沈知霜一眼,連場面話都顧不上說。
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貓,捂著發燙的臉,倉皇無比地轉身,踩著那嘎吱作響的高跟鞋,踉踉蹌蹌、跌跌撞撞地朝走廊出口跑去。
那背影,充滿了無地自容的慌亂和被打臉的劇痛,估計一時半會兒是沒臉再來“提攜”這兩口子了。
沈知霜看著表姐落荒而逃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對陳光陽小聲道:“你呀,真是的。”
陳光陽聳聳肩,一臉無辜:“咋了?我說的可都是大實話。”
兩口子笑了笑,然后就前往了醫院里面。
大夫給媳婦好好聽了聽。
確認一切都沒有事兒,陳光陽這才放下心來。
但,他和媳婦剛走出醫院,就看見了李衛國快步從一旁走了過來,急的滿頭大汗。
看見了陳光陽,然后急忙松了一口氣:“光陽!出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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