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衛紅只覺得一股大力從屁股傳來,整個人被踹得往前趔趄了五六步。
重心全失,“噗嗤”一聲,臉朝下結結實實摔進剛才陳光陽摩托車壓過的那個大水坑里!
渾黃的泥湯子濺起老高,糊了他滿頭滿臉,衣服徹底不能看了。
“咳咳…呸呸!”李衛紅掙扎著從泥坑里撐起身,像只剛從臭水溝里爬出來的癩蛤蟆,又羞又怒又疼,泥漿糊得眼睛都睜不開,只能在泥里撲騰亂嚎。
“衛紅!”他仨同伙連滾帶爬地想去拉他,也被濺了一身泥點子。
屋里頭柳枝兒急得快哭了,推開想攔她的奶奶要掙扎著出來:“衛紅!別鬧了!陳大哥是好人啊!”
老太太也顫巍巍地喊:“作孽啊!都給我消停點兒!”
陳光陽掏出一根煙點上,慢慢吸了一口,眼神冷冷地掃過泥坑里撲騰的李衛紅和他那三個嚇傻了的同伴,煙霧模糊了他半邊臉:
“小子,給你留著臉面呢。就你這點三腳貓功夫,還學人打架?”
“干他!給衛紅報仇!”一個拎著半截棍子、摔得滿臉是泥的家伙爬起來抹了把臉,梗著脖子還想往前沖。
卻被旁邊矮個子的同伴猛地一把拽住了胳膊。
“柱子!你他媽拉我干……”拎棍子的罵了一半,聲音戛然而止。
只見那矮個子同伴眼睛瞪得溜圓,死死盯著陳光陽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還有那身沾滿泥點子的普通衣服,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比地上的泥漿子還慘白,嘴唇哆嗦得像通了電:
“操……操……操!是他!真是他!媽了個巴子的李衛紅!你快別瘠薄撲騰了!”
矮個子幾乎是炸著嗓子吼出來,連滾帶爬地沖到泥坑邊,一把薅住李衛紅還在徒勞掙扎的衣領子,硬生生把他腦袋從泥湯子里拔出來點。
李衛紅被嗆得“哇哇”直吐泥水,眼前糊得啥也看不清,就聽見自己兄弟的聲音嚇得都劈叉了,在自己耳朵邊上嚎:
“瞅!睜大你那牛眼珠子瞅瞅!那是誰?!啊?!東風縣打聽打聽!火車攆特務!山里頭徒手削老虎、整死過刨錛兒、敢跟局長稱兄道弟的陳光陽!陳爺!”
矮個子吼得唾沫星子混著泥點子全噴李衛紅臉上了:“咱哥幾個加起來夠人家一梭子收拾的不?!
人家那么大的手子!能他媽相中你那柳枝兒?!要相中早他媽相中了輪得到你?!”
“轟!”
這幾句話像一連串炸雷,不光劈在泥坑里李衛紅的天靈蓋上,也把他那倆剛掙扎爬起來的同伙劈得渾身僵硬。
手里的棍子“咣當”、“啪嗒”全掉泥地上了。
拎棍子那個,腿肚子開始瘋狂轉筋,剛才那點酒勁兒全他媽嚇成了冷汗,順著脊梁溝往下淌。
陳光陽?!那個傳說一個人能打一幫胡子、弄死過真老虎、連孫威孫局都跟他拍肩膀的煞星?!
剛才他們幾個還掄著棍子磚頭想堵人家?
這他媽不是耗子舔貓腚眼子……找死么?
李衛紅臉上的泥水“簌簌”往下掉,糊住的眼睛勉強睜開條縫。
這會兒他再去看那道門口叼著煙的身影,那雙掃過來讓人心里發毛的眼神……矮個子的話像燒紅的烙鐵直接燙在他腦門兒上!
巨大的恐懼和極致的荒謬感瞬間淹沒了他!
剛才那股子被“綠”的邪火和仗著人多裝橫的勁兒,被一盆冰水混合著泥漿兜頭澆滅。
只剩下徹骨的冰涼和后怕。
自己他媽剛才干的是人事兒?
還想抽人家嘴巴?
還想給人開瓢?
李衛紅感覺褲襠里頭又是一熱,剛才摔泥坑里沒嚇出來,這下是真徹底憋不住了。
“哎呦我的老天爺啊!”屋里頭掙扎著挪出來的柳枝兒和她奶奶也聽見了矮個子的吼聲。
老太太一拍大腿,又驚又怕又氣:“衛作死啊你!快!快給陳英雄…陳同志磕頭認錯!!”
“嗚……衛紅你……我都跟你說了是大哥救我!”柳枝兒也急哭了,扶著門框沖著泥坑說道。
李衛紅此刻魂都嚇飛了,腦子里就剩下“陳光陽”三個大字兒和矮個子那句“那么大個手子能相中柳枝兒么!”。
巨大的羞臊和恐懼混合著泥漿糊了他一臉。
“陳…陳爺!…陳爺!!我……我他媽灌了貓尿糊涂油蒙了心……對不起……”
“我有眼不識泰山!我該死!我該打!您老高抬貴手!大人大量…把我當個屁放了吧!求您了陳爺!!”
李衛紅哪里還有剛才的裝逼勁兒了,半跪在陳光陽面前,生怕陳光陽如同傳聞里面一樣。
一下子掏出來一把槍,直接就給他給突突了!
他那三個同伙見狀,哪還敢站著?
“噗通”、“噗通”、“噗通”!跟下餃子似的,三人齊刷刷也全跪倒在旁邊的泥地里,一邊磕頭一邊跟著李衛紅語無倫次地嚎:
“陳爺饒命!”
“我們有眼無珠!瞎了狗眼!”
“陳爺您別跟我們一般見識啊!”
四個泥糊的小青年,跪在一片狼藉的泥濘地上,對著門口抽煙的男人拼命磕頭求饒,場面實在有點滑稽又慘烈。
陳光陽深深吸了一口煙,跟這么幾個上不得臺面的玩意兒較真?
掉價。
“行了!”陳光陽扔掉煙頭。
“嚎喪呢嚎?留著力氣把你對象弄屋里去!腿傷了不知道?”
他指了指屋里扶著門框、臉帶淚痕的柳枝兒,對著泥猴子似的李衛紅沒好氣地罵:“挺大個老爺們兒,正事兒一點兒不干!就知道瞎瘠薄呲毛!”
“是是是!陳爺教訓的對!我這就去!這就去!”李衛紅如蒙大赦,手腳并用地從泥坑里往外爬。
他那仨同伙也趕緊爬起來,想幫忙又不敢靠近,手足無措地站在泥地里,跟三個泥塑的傻柱子似的。
陳光陽懶得再搭理他們,瞥了一眼還被柳枝兒抱著的那兩兜東西,網兜都快被泥點子濺花了。
他皺了皺眉,從兜里又摸出來一張大團結,走到也嚇得不輕的老太太跟前,塞到她手里:“大娘,勞駕受累,給柳同志買點正經跌打藥,別省著。剩下的給孩子買斤肉補補,壓壓驚。”
他看都沒看旁邊畏畏縮縮湊過來的李衛紅,抬腿跨上沾滿泥漿的挎斗摩托。
車子發動,“突突突”的聲音在寂靜的胡同里顯得格外響亮。
“爺們兒,”陳光陽甩給還杵在泥地里的矮個子一句,“把你兄弟都領走,看著點路!”
說完,一擰油門,挎斗摩托掀起一股泥浪,“嗡”地一聲,頭也不回地沖出了鐵西胡同,只留下滿地泥濘和幾個泥人呆立當場。
李衛紅望著摩托消失在胡同口的煙塵,腿一軟,“噗通”又癱坐在泥水里,這回是劫后余生的虛脫。
“瞅瞅!瞅瞅!我說啥來著!跟陳爺動手?沒給你小子腦袋擰下來當夜壺使喚你就燒高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