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章越攻河州時滅鬼章青結,舉重兵屯于敵堅城之下,無論是人力,物力都耗費無數,不說陜西的老百姓了,連整個陜西的官員都要逼得造反了。有多少人硬頂著腦袋幫他打下了這一戰。之后破洮州時,廟算失算放跑了敵軍主力,朝廷不得不再度調兵遣將,動用了不少人力物力最后才平了洮湟二州。之前阿里骨叛宋與西夏會攻熙河,為了避免兩線作戰,又割讓了剛到手還沒焐熱的湟州,拱手送還給阿里骨。如今又要興師討伐湟州。張守約,王韶都在官家面前說章越是庸將,也有朝臣隱晦地透露不懂章越之戰略部署。官家在此刻也懷疑,自己一向委以重任的章越,是否能幫他完成滅夏這等宏圖。而那日官家在看望已是臥床不起不能行走的曹太后時,曹太后對官家語重心長地道:“當年曹武惠曾與我父過,凡名將者都是‘善戰者無赫赫之功’。是故善運兵者皆用其淺,而不用其深。”“陛下若欲出奇不可用章三,若要滅夏破國,則當托付于他!”官家聽了曹太后這話有些不理解,但還是記了下來,今日聽章绱慫擔蠆患偎妓韉馗嫠吡慫章叛砸匯檔背〉掛膊恢凳裁礎片刻后,章氳疃觥章醋毆冢揮沙了記笆隆他想起當年住在浦城時的事,他出身章氏寒門,卻天資聰穎,年少時便入了縣學皇華館,被譽為諸生之首。縣里任何人對他都是高看一眼。可是一個兄長一個弟弟都是極不成器,對他而當然是恨鐵不成鋼,特別對于章越這整天游手好閑,無所事事的弟弟討厭非常。若僅是游手好閑也就罷了,章越居然拿著爹娘遺留下的錢財,仗著哥哥的寵愛,招搖過市揮金如土,這點尤其令他生惡。后來有了押司悔婚之事,其實章舶才畔鋁撕笫鄭辛艘桓齪糜謐約鶴吆缶認掄率嫡略叫值芏耍約涸蚯巴罩萃u釷系墓叵悼憑佟等到自己考上了進士,再回頭來收拾押司,再收容他們兄弟二人。但在之前要給他們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否則就算自己中了進士,日后這二人對自己也是一個累贅。可是章揮邢氳階約鶴吆螅略驕退蘋渙艘桓鋈稅悖唬既返廝凳腔渙艘桓瞿源恪不僅化解了趙押司之局,令自己安排的后手成了空。章越還對以前的惡習是痛改前非,而且讀書就和文曲星下凡般,居然有著過目不忘的功夫。章髏骷塹茫約赫飧齙艿艿蹦曇蛑筆譴賴貌豢刪紉鶿滴惱攏皇錐鱟值奈逖允遼細靄肴展Ψ蛞脖巢幌隆章恢本醯謎略絞遣皇潛鶉嗣懊ヌ嫻摹h啡狹蘇媸親約旱艿芎螅蚶詞遣恍毆砩竦模部忌障惆莘鵒耍芍聳露運蚧髦蟆章誆惶岬背踉才畔潞笫種隆k思茸愿海話閎碩己苣芽吹蒙希揮盟底囈男牡祝識孕值芮濁櫧涫狄部吹悶牡但當年厭惡仍是根植在心底的,他會不自覺地否定章越所為之事。而今聽官家的一席話,他不由覺得自己是否太主觀了呢?自己為翰林學士以后,難免與章越打交道的機會就多了。他也沒想去解釋。如今兄弟二人,一個處于相位,一個列翰林學士是不合適的,但天下都知道他與章越二人關系極差,便沒有這個關系了,反而還能起一等監督的作用。……皇城下,元絳,元府。新年伊始,官員們都爭著往王,元絳的府上拜賀。翰林學士王璉在子弟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抵至元府中。王璉已是老朽,有人勸他出外頤養天年,但對方無論如何就不肯。王璉到元府拜見元絳時,元絳看著對方一副行將就木的樣子,也是懶得待見。不過對方好歹也是翰林學士,不見還是不好。王璉見到元絳即道:“大參身子可好?”元絳嘆道:“如何能好,如今浙江兩淮大饑,河北京東群盜出沒,吾食不下咽矣。”王璉道:“那大參也要為國保身子啊,如今大參一人身系天下之安危,陛下和群臣都指著大參您呢。”說完王璉想到府外爭相投遞帖子,想要見元絳一面的官員。元絳這位宰相憂心至極,所以合府上下都減了一道菜。元絳本就以節儉好德的官聲而著稱。參政身為天下之表率,他帶頭如此,自是贏得了官場上從上到下的敬重。官家得知此事后,也贊揚元絳說對方身為老臣,真可謂是憂國憂民至極,但也要他保重身體,不可過儉了。官員們聽說了當然心底過意不去,于是過年了就大包小包提著各種禮物上門看望元相公,希望他為國多多保重身體,愛惜身體。王璉道:“如今章子厚都入玉堂了,我這把年紀與這狂生下輩都一起視草,實是拉不下顏面。”元絳道:“如今多做多錯,少做少錯。兄在玉堂逍遙,如同登仙,我亦未嘗不羨。”王璉想到這里,當即道
:“昔錢英公(錢惟演)曾平生遺憾不得在黃紙上畫押,我亦如是。”元絳聽王璉說得如此直白,幾欲拂袖而去,但最后還是道:“如今兩府七位相公,尚不曾缺位啊。”王璉聞仍是腆著老臉道:“如有闕,還請元公念一念我。”見元絳不置可否。王璉對一旁的兒子道:“這是犬子,如蒙元公不棄,請收為義子。”王璉說完,他兒子立即拜下對元絳道:“父親大人在上,請受我一拜。”元絳聞當即扶起道:“好說,王兄的事我放在心上便是。”得了元絳語,王璉萬分歡喜方才在兒子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離去了。王璉走后,元絳的兩個兒子元耆寧,元耆弼道:“爹爹,新制的袍服已是妥當了。”元絳點點頭,走到后堂。元絳的兒子已是在幫他物色,日后官拜宰相所著的袍服。官服有祭服,朝服,公服之分,元絳看了幾個樣式都很滿意,但仍是對兒子吩咐這里領口或是袖口改大一些或改小一些。其子一面給元絳寬衣一面道:“王璉這般角色,早些外放便是了。”元絳道:“朝堂上多一人便是一人助力。王璉雖老,但有用!”旋即元絳告誡兩個兒子道:“近來多事,你們二人多謹慎,切莫為我招惹不好的名聲,要以李承之為戒。”正在語間,有人道:“相公,李承之拜訪!”元絳聞大喜。……比起熙寧十年章越新任宰相時,門庭若市來拜賀的場面。元豐元年來拜訪的官員足足比去年少了五成之數。不少過去爭著搶著上門拜賀的官員,只是留了一張帖子表示意思到了即可。官場中人消息最是靈通,現在的章越左面得罪了舊黨,右面得罪了新黨,正好夾在當中,左右不是人的狀態中。雖說相位暫且看來無憂,但大家都懂得避嫌的道理,因此都小心謹慎多了。章越幕中幾名幕僚也是一面烤火飲酒,一面說話。蘇轍則道:“當初若是章公再心狠一些,早罷去李承之,熊本二人,也不會如此窘迫。”陳艘煌刖頻潰骸靶鼙荊畛兄際歉剎牛羰敲揮忻范杖ィ吧舷略蚴僑誦幕袒獺!蔡京笑呵呵地道:“是啊,章公乃仁義之人。‘蘇轍道:“仁義也當分輕重,就如同拔膿一般,若膿毒拔之,卻又拔不盡,如同未拔,后患留之無窮。”“除惡務盡,否則與不除何異!”陳蛑迕嫉潰骸叭糝罷姘樟死畛兄鼙荊鹿鐘肼懶我臁!“呂六當初玩弄手段,自任參政后,不合于自己的人盡數罷之,如今淪個充延洲的下場。”“章公又豈可效呂六所為。”蔡京問道:“瑩中有什么高見?”陳潰骸拔乙暈朔僨辛耍囊鄯u米锪誦碌常傻騁膊恢c鄭ノ鹺釉蚩锪司傻常菹碌囊饉家彩竊諍嶸接昧Γ獾賈綠煜氯碩疾煥斫庹鹿鬧髡擰!蘇轍則道:“我覺得役法改得妥當,司馬君實主張恢復差役法,但卻不知差役法之害不遜于如今的募役法。”蔡京,陳際竊尥蔡京道:“一個是過,一個是不及。”蘇轍道:“其實沈存中所的差役雇役并行之法,才是真正的救世之法,可惜天下大多數人不是反新法,便持新法,不能得其中。”蔡京笑了笑卻心道,沈括被罷了三司使以后,章公更倒是倚重我,其實罷了真好。蔡京作為中書戶房檢正,平日與司農寺的蔡確,熊本,三司使李承之打的交道頗多。盡管蔡京是章越心腹,但兩個衙門的官員都不討厭蔡京。待陳裕骸鋇苯裰牢ㄓ腥∠蟮常黃灰兄衛砉遙絞墻餼忍煜碌奈ㄒ話旆ā!蔡京聽了陳裕揮稍諦牡奏橢員牽垢苑蕉ㄏ鋁艘桓鲇字傻鈉蘭邸章越站在屏風將蘇轍幾人的對話都聽得一清二楚。蘇轍還是如此剛猛,章越想起另一個時空歷史上,元v之際蘇轍連續兩疏彈劾呂惠卿罷其官職。蘇軾也補了一刀。當時身為翰林學士的蘇軾起草貶呂惠卿的詔書時,將呂惠卿及新黨人士都痛罵了一番,然后與人道‘三十年作劊子,今日方剮得一個有肉漢’。后來喜歡寫詩的乾隆還作了一首詩評價此事。鳳池硯合玉堂用,草制誰能公且平。蘇軾寧非正人者,鄙他劊子自稱名。蘇軾生平唯一彈劾別人,彈劾的就是呂惠卿。但呂惠卿連蘇軾也要踩上兩腳,可知他當初主政時是多么得罪人了。呂惠卿為參政時排除異己不擇手段,而且喜歡以‘喜怒來駕馭人’。蘇軾在罵呂惠卿的奏疏里說,呂惠卿這人“喜則摩足以相歡,怒則反目以相噬”。說白了,政治上當他的同盟會爽到飛起,要當他的敵人就會慘不忍睹。這簡直是網文男主的模版啊,讀者們都喜歡這么代入。但在現實中呂惠卿正因為運用手段拉攏同盟,打擊異己,在使用權術上玩到了極致,所
以也令人討厭到了極致。而章越推韓絳上位,主要原因驟然拜相后,若要掌握權力,勢必要學呂惠卿那般大力清洗中書,提拔依附自己的官員,打擊不依附的。這清理最少要擴大到兩制甚至待制這個層面。對于干大事還要惜身的章越而,當然不會這么干。因此也留下了李承之,熊本等后患。自己當年為了保了馮京,還得罪了呂惠卿,馮京也沒有多感謝自己。這時候蔡京道:“我看還是左右為難之事,因進攻熙河得罪了舊黨,因變更役法而得罪了新黨和官家,我看不能兩面出擊,左右受敵,至少要先和一個。否則就是兩頭抓,都抓不到!”“和誰?”陳照尥弊肺實饋蔡京道:“停止更改役法!”蔡京話音剛落,即看見章越步出,三人連忙起身行禮。蔡京推讓了座位,讓章越坐下。章越看了一圈眾人,笑了笑道:“國是之爭要能一之,真是極難之事,別說滿朝文武,連自己的幕中也是極難。”蔡京聞立即道:“相公,是我失了。”章越擺了擺手問道:“李承之之事如今坊間如何評論?”蔡京道:“李承之上疏自辭三司使之位后,表面上是因包庇其子撞死民婦之罪,但誰都知道內里的原因被相公所逼迫之故。”“官家駁回,但李承之再三辭位,其意甚堅。”“有士人們質疑,之前三司使沈括因要改役法而罷位,如今的三司使李承之因不改役法而辭位,那么三司使到底應該聽章相公的,還是要聽官家的?”章越對此嗤之以鼻地道:“如今官場之上大多都是墻頭草,風哪邊大就往哪邊倒,無須太過在意。”“大風大浪之際,天下質疑之時,也唯有自己心腹才能靠得住。”“是。”蔡京臉上不由漲紅。章越對三人道:“你們替我留意一下輿論和意見,對于那些墻頭草該剔除就剔除,雪中送炭你不來,以后錦上添花也不必在了。”三人一并稱是。確實官場上的人情冷暖,令人印象深刻。盡管不是第一次,章越的相府從去年新年的門庭若市到今年的門庭冷落,也不過一年工夫。王安石當年為什么要‘一道德’?章越當初不知道因此腹誹了王安石多少次,甚至還非常的不屑,你一定要通過壓制異見來顯得你是唯一正確的嗎?但如今自己也是三步走。質疑王安石,理解王安石,成為王安石。想到這里,章越也是暗暗一嘆,自己一貫主張施政者要能夠聽納諫。只有通過正反相攻,才能達至誠。這邊要異論相攪,那邊要一道德,這是個兩難。正語之際,外人稟告蔡確來訪。眾人吃了一驚,蔡確已是有一年多沒登門拜訪過章越了,這一年來因役法的問題,蔡確與章越二人政見相左,幾乎令當年的交情毀于一旦。沒料到這一次蔡確居然親自登門,這到底是什么原因?蔡確如今風頭正勁,穿著一襲青衫,腰插一柄折扇,仿佛是一位翩翩佳公子般。章越看得對方這打扮,很難與當年太學里的蔡確聯系在一起。但旋即章越想到蔡確本就是官宦之后,只是家道中落而已。蘇轍瞪了蔡確一眼,沒給對方好臉色看。蔡確則若有所思,回看了蘇轍一眼。章越入座后親自給蔡確斟茶,蔡確道:“三郎,你我許久沒有一起私下說話了。”章越道:“我這里師兄又不是不認路,隨時可以來。”蔡確笑道:“你進京第一日,我便勸你要扳倒舒國公,你卻沒有聽。今日可后悔了?”章越看了蔡確一眼道:“原來師兄才是高瞻遠矚之人,從那日起,你便料到了我有今日?”蔡確笑了笑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你說呢?從太學起,你官雖比我高,但論見識你從來不如我。”章越聽了半開玩笑地道:“那我以后都聽蔡師兄你的?”蔡確聽了亦開玩笑地道:“當然如此。”說完二人各自笑了。章越端起茶杯道:“其實就算聽了師兄的話,我扳倒舒國公也只是第二個呂吉甫而已!”蔡確道:“呂吉甫?他要是能一直贏,今日廟堂上便是他一九鼎,傾天下!”章越道:“不可能的,還有官家。”蔡確道:“若真能如此,官家離不開你。”“然后呢?十年后貶死嶺南?”蔡確怒道:“真是干大事而惜身之輩。”頓了頓蔡確道:“前事不提,你如今想怎么辦?熙河路和免役法你總要放一個,否則你相位危矣!”章越道:“若我說都不放呢?”蔡確聞打開折扇緩緩道:“那我料的沒錯,你真有后手!”“攻熙河后變役法,變役法再攻熙河,這是由外而內,再由內而外啊,你與舒國公真是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啊!”章越道:“師兄錯了,行之力則知愈進,知之深則行愈達,這方是我的主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