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逐南云逝,形隨北雁來。故鄉籬下菊,今日幾花開?這首詞倒有幾分代表故鄉異客的心情,章越身在汴京多年,幾乎都拿自己當作了汴京人,但今日身在汴京街頭,突而記起自己終究是一個南方人,來到汴京是客。如此對故鄉的思念便涌上心頭,旋即被旁人熱鬧的呼聲蓋過去了。今日章家一家出游往仁王寺游玩,路上游人極盛。被十七娘免去禁足之罰的章亙如今坐在章直的肩頭上,看著滿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覺得格外的好玩。此子也是盼著這一天許久了,要不然也不會聽到要被禁足的消息,即打破了十七娘心愛的花盆。十七娘伴著章越來到仁王寺,游人如織,寺中有高僧坐獅子講經說法,頓引了無數都人旁聽。傳說佛家道場有寶樹高四十萬由旬,寶樹之下有獅子座,獅子座高五百由旬,佛坐在獅子座上,天天都在講經說法。眼見高僧坐在獅子身上講經的一幕,眾人皆嘆不虛此行。章越見章亙看得高興,走到一旁的攤販買了幾塊師蠻糕給妻兒。章二郎君由章實抱著,章越便將糕點掰碎了一點點地喂著,仁王寺的獅蠻糕好吃極了,二郎吃了高興地拍著手,沖著大家直笑。章越和章實,于氏看了都是樂了。而一旁騎在章直肩頭看高僧坐獅講經的章亙,頓時也爭著要章越將獅蠻糕分給他吃。看畢了講經。眾人至仁王廟的巷街,但見這里的巷街極是熱鬧,有裱糊鋪子,抄書鋪,還有專門修善本的書鋪,引得不少讀書人及官宦人家閑逛。而街道的另一邊不少酒樓,食坊,都是兩三層的小樓,據章越所知其中一間還是十七娘置辦下的鋪子。這便是吃軟飯的好處,章越成婚后從未為錢發愁過。從巷街經過,一派車水馬龍的景象,真是熱鬧非凡。“去食膳齋,還是雅月樓,還是松鶴坊。”章實對汴京的吃喝玩樂自是駕輕就熟。不過章越直搖頭道:“哥哥,這些平日還怕吃不到么,值此重陽佳節
,吃些應景!”章直道:“三叔,據我所知這里有家酒肆賣菊花酒,還有秋蟹應該已經上了,去年我與蔡師兄他們來過,味道還算不錯。”章越點點頭道:“得酒滿載百斛船,四時甘味置兩頭,右手持酒杯,左手持蟹螯,拍浮酒船中,便足了一生矣。”叔侄二人皆笑。章越便與家人到這家酒肆,這掌柜甚是熱情,章越他們還未開口,便問有新上的秋蟹吃不吃?對此章越與章直頓覺得來對了地方。吃蟹加之菊花酒最是應景。章實,于氏,十七娘,呂氏,章亙等共坐一桌,一旁有隨從伺候吃飯。而章越和章直則對坐一桌,以新蟹就菊花酒。當初都是章越與章實一桌吃飯說話,但如今兄弟二人話題越來越少,章實就主動與孩童一桌,而是讓章越與章直他們叔侄多多說話。章越笑道:“持螯舉觴、這等曠達閑適之情,此景可謂難得。”說話之間旁座有人起身道:“看二位也是朝廷官員,不知如今國勢危急,卻在此享這曠達閑適之福,難道不于心有愧嗎?”章直問道:“足下是誰?”章越看對方器宇不凡,應該不是那等沒有學識故作大的。對方道:“在下徐禧,江西人士,表字德占,布衣一個。如今契丹犯境,我朝又在西北喪師失地,官家得知此事夜不能寐,二公卻在此賞蟹吃酒豈不慚愧嗎?”聽了徐禧義正嚴辭的話,章越與章直二人都是笑了。章越笑道:“我還要請教閣下,如何應契丹,西夏之敵呢?”徐禧道:“契丹國雖大但內卻亂,耶律洪基非雄主,不會輕易攻宋,索要不過金銀財帛土地而已,如今最為可患的乃是西夏,若用我策,不僅三年之內西北唾手可得,滅夏也是在指日之間。只恨如今西北將帥膽怯,無一人敢如此。”章越笑道:“我等沒有良策,想聽一聽公平西北之策如何?若是中聽,他日替你引薦如何?”徐禧道:“也罷,我胸中雖有良謀,但卻沒有施展之地,就道與二
位聽吧,他日若建功立業,只盼是能記得我江西徐禧之名足矣。”當即徐禧在章越,章直侃侃而談。徐禧也是自負有才干,可偏偏科舉不行,于是整日在酒樓里等著每遇見官員便暢談自己的平夏方略,想終有一日會遇到賞識自己的人。大多數官員連聽都不愿聽就趕他出門,而如今終于碰到兩個肯聽他說話的,當即逮住他們大談特談,兜售自己的方略。聽了一半,章直便對章越道:“三叔,此人又是一個王子純。”章越道:“錯漏雖多,也是難能可貴了。”聽到這里,章越起身道:“時日晚了,待他日再聽公高論。”徐禧以為章越不采納自己意見,負氣道:“滿朝諸公都是短識之士,竟連一個能將我的話聽完都沒有。”章越聞此大笑。正說話間,前方鈴鐺響聲,卻見數騎抵至酒肆外,還有一輛御車抵達。門口便有人問道:“章龍圖在此嗎?”章直忙走出去道:“我家叔叔在此!”一旁徐禧滿臉驚愕之色,但見一名禁軍將領模樣的人進入酒肆向章越見禮道:“陛下有旨,請章龍圖即刻進宮,有國事相托!”“明白了!”章越點了點頭。一旁的章實,十七娘等人也是起身。章越知道自己閑云野鶴的日子結束了,他看了妻兒一眼點點頭,然后對禁軍將領道:“可容我回府更換官服!”禁軍將領道:“西北軍情如火,陛下一刻也等不得,章龍圖就不用拘禮了,車駕已備在門外。”“好!”章越對家人道:“你們先回府等我消息,我先進宮一趟。”眾人都答允了。“走吧!”章越對禁軍將領道了一句便動了身,經過徐禧身旁低聲道:“你明日到我府上來,將后半段說完!”徐禧一聽誠惶誠恐地道:“是。謹遵章龍圖之命!”章越笑了笑順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但徐禧身上仿佛觸電般,立即彎下身子去了。章越則不以為意走出門去坐上御車入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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