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張戩的指責,王安石不由作色,于是道:“某是直是迂陛下自會知之,與汝多道無益。”
張戩最后氣呼呼地退下了。
章越看向王安石也是由衷佩服,多少人反對他的變法,但他也真是剛,從來都動搖。
換了不少人與王安石易位而處,怕是被張戩這般罵了幾句,就要打退堂鼓了吧。
何必那么執拗?為何非要與天下人找不痛快呢?
經過張戩這番出頭批評王安石,司馬光也是出班。
但見他緩緩地道:“臣聞為政有體,治事有要。何謂有體?祖宗有法度,內外相制,上下相維。古之王者,設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以綱紀其內……”
“何謂有要?以一人之智力,兼天下之眾務,欲物物而知之,日亦不給矣。是故尊者治眾,卑者治寡。治眾者事不得不約,治寡者事不得不詳,然則王者所擇之人不為多,所察之事不為煩。”
“今陛下好使大臣奪小臣之事,小臣侵大臣之職。是以大臣解體,不肯竭忠,小臣諉上,不肯盡力。這是臣不能明白的地方。三司條例司別置一局,三司反而不得聽聞……陛下好于禁中出手詔指揮外事,非公卿所薦舉,臣怕從此朝廷非體。”
官家聽了司馬光的批評,沉默片刻然后道:“朕知曉了。”
頓了頓官家向司馬光問道:“那青苗法到底可行不可行?”
司馬光道:“陛下,地方所遣官吏施行青苗法的,多是年少位卑,依勢作威,騷擾百姓。州縣本無借貸之事,一旦權柄下移,其禍害不可為不大。”
章越聽這句權柄下移真可謂一針見血。
這是青苗法的大忌。為什么官吏不可以直接放貸,這就是權力下移。
官吏有了向民間放貸抑配的權力,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朝廷一般要收權于上,比如說死刑之事,一定要中樞復核才行,絕對不可以交給地方州縣。因為一旦權柄下移,一定會有權力的濫用。
一旦州縣官吏有了放貸的權力,那么他們一定會濫用這個權力。
司馬光道:“這提舉官以多散為功,故不問民之貧富,各隨戶等抑配……”
司馬光一字一句地
道。
呂公著又是出反對青苗法,官家不由一個頭有兩個大。
青苗法爭議告一段落,片刻后三司條例詳檢文字官李承之上殿。
李承之與官家的是免役法。
免役法之事,從當初的章越獻策,至韓絳提議,到如今三司條例司詳議,匯總州縣官員意見后。
由呂惠卿授意李承之上殿稟告,關于此法韓絳,吳充,章越都獻策良多。
但李承之卻對他們只字不提,全然將功勞歸于王安石,呂惠卿身上。
此法當初韓絳,章越謀劃最多,因而提出時司馬光,呂公著卻都沒有反對,甚至蘇軾對此法也是有欣賞的地方,此法推行不似青苗法困難重重。
另一個時空歷史上王安石對此免役法也是最自信。
元佑時王安石曾聽到自己新法被一一廢除都沒有吭聲,一直到免役法被廢除了不由痛心地道,連此法也被罷免了嗎?
如今此法熟議已成,呂惠卿臉上露出喜不自勝之色。
官家退至偏殿歇息,見章越侍從在旁,于是問道:“章卿,覺得方才殿上所議青苗法如何?”
章越明白,司馬光,蘇軾不如王安石的地方,就是他們說得很多地方都對,也十分在情在理,但是卻沒有一個一以貫之的政治主張。
比如說王安石的政治方案,很多看起來都是有缺陷的,但合起來卻是通的。
章越對官家道:“陛下,臣以為變法之事便是如此。廟堂上千萬語,找茬的容易做事的難。”
“似乎司馬光,呂公著方才批評青苗法皆是中肯,但王安石,呂惠卿操辦其實事,卻是不容易。朝廷要在西北用兵,不想個開源的法子來如何能用?”
“這青苗法確實弊處多多,但是卻可以用,這便是最要緊的。”
官家松了口氣道:“朕要聽的就是你這句話。”
官家當即親自端著茶湯遞給了章越,章越稱是接過。
官家又問道:“章卿是不是覺得朕太獨信專任王安石了?”
章越心知這是蘇軾搞的事情,連忙道:“陛下用人自有圣斷,臣不敢胡亂猜測。”
官家笑著拍了拍章越肩膀道:“你與蘇軾不是好朋友么?他在國子監監試的考題,你不會不知道吧,他就是借著這考題告訴朕,朕如今太獨斷專任王安石了。”
頓了頓官家道:“蘇軾有才華的,朕豈能不知,但祖宗是有異論相攪之制,朕也是顧全方方面面,朕是不會讓一方獨大。但這李定今日突然上殿攻訐李常,其中怕是早有安排,朕記得李常是呂公著舉薦的,還是他的弟子吧。”
“此事其中有蹊蹺,但朕不會細問,朕反而要重用李定,以壓下朝堂上反對青苗法的聲音。你回去與阿溪的岳父說一說,朕知道他的忠心,不過這一次卻不得不委屈他了。”
章越起身由衷地道:“陛下圣明。”
章越心想官家對于皇帝這職業理解的越來越透徹了。
官家又道:“這免役法是章卿你先建議的吧,這呂惠卿奪此功勞據為己有,卿不僅不恨他,反而替他說話,真可謂是君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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