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長安緩緩垂下眼睫,纖長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袖口。
“母后的意思,兒臣明白。”
聲音低低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倔強。
“可若不是心悅之人……嫁誰,于兒臣,又有何分別?”
都是一樣的囚籠,或近或遠罷了。
程皇后看著女兒蒼白的小臉,心頭一軟,又是一硬。
她握緊祁長安的手,聲音放緩:“你若實在擇不定,母后替你選一個家世人品皆優的。”
“先定下名分。待那南洲太子離京,再尋個由頭,退了便是。”
祁長安聞,竟是極輕地笑了一聲:“退親?”
她抬眸看向程皇后,眼神清亮:“皇室聯姻,豈是兒戲?”
“若是退了親,屆時,又將那家人顏面置于何地?”
這不是把無辜之人往火坑里推么?
程皇后語塞,一時竟不知如何反駁。
原本,這也不過是勸女兒的話術罷了。
一旦訂了親,變更的可能性極小。
祁長安靜靜看著程皇后,心中那點猜測徹底落了實。
“母后可曾想過?”
“若那南洲國,是真心實意而來。”
“一路跋山涉水,到了我大恒京城,卻發現……”
“兩位公主,不早不晚,偏偏都在他們抵京前夕,匆匆定了親。”
“他們會怎么想?”
“這豈非將我大恒置于背信棄義之地?”
程皇后嘴唇翕動,想要辯解,卻一個字也吐不出。
是啊,長安說的,句句在理。
這定親一事,本就是她與太后私下琢磨的無奈之舉。
皇上那邊,雖未明說,卻也是默許了的。
可……
祁長安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語氣更添幾分譏誚。
“母后是想賭那南洲太子,不會強人所難?”
“可若是賭輸了呢?”
“若那南洲太子,就認準了死理要和親,執意要拆散‘佳偶’呢?”
程皇后的臉色又白了幾分。
“為了南境安穩,為了平定邊蠻……”
“父皇,怕是……最終還是要在兒臣,或是照月姑姑之間,擇一人,遠嫁南洲吧。”
殿內死寂。
程皇后胸口劇烈起伏,臉色煞白一片。
長安的話,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直直插進她心窩。
疼。
鉆心的疼。
她怎會沒想過?
那些日日夜夜的輾轉反側,那些對南洲使團的揣測,那些對女兒未來的憂懼……
難道,真要眼睜睜看著自己捧在手心的女兒,成為維系兩國邦交的犧牲品?
成為那冷冰冰文書上,一個用來交換的質物?
她也是母親啊!
程皇后伸出手,指尖微微顫抖。
她用力將祁長安,猛地拉入懷中。
緊緊抱著。
千萬語,堵在喉嚨口,卻一個字也吐不出。
……
觀山院
沈晏步履匆匆,幾乎帶風,袍角揚起細微的塵。
剛踏進院門,晚照便迎了上來,斂衽行禮。
“她呢?”沈晏開口,嗓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晚照垂首:“小娘在屋里歇著呢。”
“受了些驚嚇,看著還好,只是不讓奴婢們近身伺候。”
沈晏眉心幾不可見地蹙了一下。
不讓人近身?是還在后怕,還是……
他壓下心頭翻涌的思緒,轉而問道:“澄心如何了?”
“喚了府醫來看過。”
“說是皮外傷,看著嚇人,筋骨倒沒大礙,需得好生休養幾日。”
沈晏輕“嗯”了一聲。
緊繃的下頜線條,似乎松緩了那么一瞬。
他不再多,抬步便徑直朝著主屋走去。
晚照默默跟在幾步之后。
到了門前,沈晏抬手,示意她不必跟著。
他指尖微頓,推開了那扇雕花木門。
屋內光線稍暗,隱約能看見拔步床上隆起的身影。
放緩了腳步,輕聲步入,恐驚夢中人。
晚照將門輕輕闔上,隔絕了外間天光。
屋內更顯幽暗。
沈晏腳步放得極輕。
走近了,終于看清。
凌曦側身蜷著,睡顏恬靜。
呼吸均勻,不像受了傷的樣子。
沈晏懸著的心,終于,緩緩落回。
傅簡堂派人傳信時,他正在刑部看卷宗。
“墜江”、“驚馬”……
那幾個字,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他心口。
嗡的一聲,腦子都空了。
手里的案卷散了一地,他甚至都沒去撿。
什么都顧不上了。
只想立刻回來。
立刻!
親眼看到她。
確認她安然無恙。
此刻,看著這張近在咫尺的睡顏。
沈晏緊繃了一路的肩背,終于徹底松弛下來。
還好。
還好她沒事。
他在床沿邊站了片刻,目光沉沉,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一絲后怕,與難以喻的慶幸。
“唔……公子?”凌曦悠悠轉醒,迷迷糊糊中隱約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立在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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