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酒鬼撞見千年陳釀,他幾乎能聽見隕鐵晶格中傳來的精密咬合聲。
“我需要一柄劍。”溫羽凡的指腹劃過隕鐵棱角,冷意順著掌心蔓延,“劍刃最好有百片,每片劍刃都能自由組合、分離,收放時如鎖鏈蟄伏,展開時如星河崩裂。”
驚蟄的喉結重重滾動著,喉管里發出嗬嗬的聲響。他死死盯著隕鐵表面流轉的星軌紋,仿佛看見液壓活塞在其中吞吐,記憶合金如活物般舒展。
他想起古籍里記載的“子母劍”,卻從未想過有人能將構想推向如此極致:“這……這需要精密的液壓聯動裝置,還要考慮內勁傳導的平衡點……”
“難嗎?”溫羽凡挑眉,注意到驚蟄工裝褲口袋里露出的改良版鏈鋸刀圖紙。
“難!”驚蟄突然抓起桌上的油性筆,在廢紙上狂草般勾勒起來,齒輪與連桿的線條如活物般在紙面攀爬,“但難不倒我!”他的聲音因興奮而發顫,筆尖戳破紙背也渾然不覺,“若用隕鐵做刃芯,搭配記憶合金做連接件……當劍刃分離時,可通過內勁激活磁軌將劍刃瞬間重組!這簡直是……”
“機械與武道的共生。”溫羽凡接過話頭,看著驚蟄眼中燃起的火光,仿佛看到了破邪刀之外的另一種可能。
工坊角落的齒輪鐘突然敲響,第十一聲鐘鳴里,驚蟄已用油性筆在三張a3紙上畫滿了重疊的結構圖。
他猛地抱起玄星隕鐵,冰寒觸感讓他打了個激靈,卻又用掌心反復摩挲那些流動的星軌紋,仿佛在安撫一頭沉睡的金屬巨獸:“我需要三個月,還要調走協會工房的所有鈦合金螺栓……”
“給你半年。”溫羽凡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感受到對方因激動而起伏的后背,“費用由我本人全額自費承擔,材料不夠,我可以再找孔局長批,若需要特殊鍛造工藝……”
“不必!”驚蟄猛地抬頭,鏡片后的眼睛亮如晨星,“這隕鐵的內應力分布……”他突然抓起桌上的聲波震蕩器,“只要用高頻共振將星軌紋的金屬密度重塑……哈哈……就是這樣……”
高頻共振的嗡鳴中,隕鐵表面的星軌紋突然泛起銀芒,恰似沉睡億年的星核在蘇醒時震顫。
他忽然爆發出暢快的大笑,震得屋頂排氣扇加速旋轉,卷起的金屬碎屑在光束中飛旋,宛如無數微型劍刃在提前演練出鞘的軌跡。
溫羽凡望著驚蟄俯身測量隕鐵密度的背影,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起古籍里“兵器有靈”的記載——此刻這來自天外的玄星隕鐵,正透過驚蟄發燙的掌心,發出沉睡億萬年后的第一聲龍吟。
時間的指針悄然滑入十月下旬,秋意漸濃。
枯黃的梧桐葉打著旋兒飄落,為協會門前的青石板路鋪就了一層斑駁的金毯。
午后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辦公室的文件堆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光影。
牛皮紙檔案袋上印著《武道協會資質審核》的燙金字樣,在光柱里蒙著一層細碎的塵埃。
忽然間,李玲瓏抱著一摞報表推門而入,馬尾辮隨著動作輕輕晃動。
她將文件擱在辦公桌角,指尖無意識地卷著耳邊的碎發,語氣里帶著幾分忍俊不禁:“師傅,協會門外有幾位客人找您。其中一位自報姓名時挺有意思,說叫‘魚缸’。”
溫羽凡握著鋼筆的手頓了頓,藍黑墨水在報表邊緣暈開一小團深色漣漪。
他抬眼望向窗外飄落的枯葉,指關節在胡桃木桌面上輕叩兩聲,那節奏像極了當年在乘風機械廠值夜班時,指尖敲打監控臺的韻律。
“魚缸……”他低聲重復著這個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復雜的弧度。
記憶如潮水般漫過:表哥楊誠實遞來的熱包子還冒著熱氣,中醫診所里老中醫捻針時銀白的發絲,保安室丘詠拍著桌子吹牛皮的咋呼聲,余家大宅門環上銅綠斑駁的紋路……
算算時日,自那個晨霧彌漫的清晨駕車離開甌江城,竟已將近兩年時間。
還記得離開之前,聽說余家被仇家滅了門,今天這“魚缸”突然找上門,怕是與那場血色風波的幸存者脫不了干系。
想當年自己初入武道全靠偷學這人的功夫,說起來還是欠了他恩情的。
“請他們進來。”溫羽凡將鋼筆擱在桌上,起身時順手整理了下西裝領口。
陽光落在他手背上那道淡粉色的舊疤上,那是當年在毛坯廠房與保潔阿姨纏斗時留下的印記。
他走到窗邊推開半扇窗,讓帶著桂花香的秋風灌進辦公室,吹散了記憶里血腥的余味。
李玲瓏推開辦公室門時,走廊里等候的人影在光影中拉出狹長的隊列。
她側身讓出道來,身后跟著的人流在門口頓了頓。
足有十余人的隊伍里,只有三人隨著李玲瓏踏過門檻,其余人皆在廊下抱臂而立,玄色勁裝袖口繡著的暗紋在日光下若隱若現。
踏入室內的兩女一男身形各異:
左側男子身著藏青抓絨衛衣,胸口銀線繡制的猛虎紋樣隨動作起伏。他頭頂懸浮的系統提示框清晰標注「武徒七階」,正是當年在毛坯廠房與溫羽凡背靠背迎戰保潔阿姨的余剛。
他身側的女子一襲月白針織休閑裝,一頭利落的短發,誰能想到這眉宇間英氣逼人的「武徒九階」高手,竟是當年在工廠辦公室埋首文件的余曼曼?
還有一名女子,也是武徒九階修為,溫羽凡卻沒有見過,只是看她樣貌和余曼曼有些相似,墨色修身長裙勾勒出勁挺身形,裙擺隨步伐揚起時,能看見內襯繡著的銀線云紋。
這人便是余曼曼的小姑余秀靈。
溫羽凡望著眼前的三人,忽然想起多年前那個在工廠食堂狼吞虎咽的自己。
辦公室墻上的銅鐘滴答作響,將甌江城的舊事,都鑄進了眼前這方秋日的光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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