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內殿。
皇后話音剛落,殿內便陷入一片令人難耐的安靜。
皇后扶著一旁床榻,稍微坐直了些身子,似是想透過榻邊昏暗的燈火,看清昭衡帝此刻臉上的表情。
然而,昭衡帝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眸色深沉如冷寒的黑曜石,深邃地仿若不會掀起半分波瀾。
良久,昭衡帝才緩緩開口,低沉而平靜,卻令人忍不住被他折服。
“皇后病中多思了。”
他眸光深沉,不辨喜怒。
“協理六宮之事,等你身子好些再議不遲。眼下,你安心休養最為要緊。”
協理六宮是一回事,但讓后宮所有妃嬪去向貴妃行晨昏定省之禮,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這幾乎等同于將皇后的權柄分出了一大半,若是平常,幾乎是不可能之事。
昭衡帝寵愛水仙,愿意給她榮耀和地位,但他心底深處,始終心存余地。
在昭衡帝的心底一角,始終有著一處常人無法觸及的角落。
那是關于先皇貴妃的陰影。
當年先皇貴妃在元后故去后,雖無皇后之名,卻憑貴妃之位行皇后之實,位同皇后,權勢滔天。
連他的母妃都不得不向其低頭請安,后宮前朝被其攪得烏煙瘴氣,整日惑主弄權,堪稱妖妃!
這是他少年時期親眼所見的混亂景象,他絕不允許在自己的后宮中重演!
或許連他自己都未曾清晰意識到這份警惕,和心中忌諱有多深。
然而身旁一向敏感的皇后,還是清晰地捕捉到了昭衡帝眼底深藏的顧忌。
皇后展現著她的虛弱不堪,身子骨都仿佛不能直起,柔弱地靠在昭衡帝的懷里。
然而,在昭衡帝看不見的眸底卻已飛快地掠過一抹冰冷的算計。
她深知昭衡帝的顧慮。
她更要利用這份顧慮,將昭衡帝的心徹底染上對水仙的厭惡!
于是,皇后虛弱的眉眼間染上更深重的憂愁,氣息雖然微弱,卻強撐著仿佛為了大局著想,繼續說道:
“皇上……臣妾深知,臣妾這破敗身子,怕是……怕是難以長久侍奉君前了。”
皇后面露哀色,看向昭衡帝的目光更是充滿了不舍。
“若真有那么一天……皇上總需有繼后統領六宮,安定人心。”
“臣妾思來想去,瑾貴妃妹妹子嗣昌盛,乃是大齊功臣,且性情溫婉柔順,處事也日漸穩妥……”
說到關鍵處,皇后又是一陣低咳。
輕咳后,她嗓子略有沙啞道:“實乃是……實乃是繼后的絕佳人選。臣妾懇請皇上,早做考量……”
她說了這么長一串話,仿佛耗盡了她所有力氣,話音剛落,便劇烈地咳嗽起來。
忽然響起的咳嗽聲又空又響,讓人忍不住想起壞掉的風箱,愈發顯得皇后好似病入膏肓。
昭衡帝怎么也沒想到,皇后竟然會突然提及繼后人選,而且……她提到的還是水仙!
這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也在瞬間觸及了他心底最在乎的事情。
昭衡帝眸光驟然一沉,若不是顧念皇后病體,昭衡帝的聲音恐怕會更冷。
“皇后!”
昭衡帝薄唇緊抿,聲音似空谷回響般低沉,“你病糊涂了,此事荒謬,不必再提!”
皇后聞,露出自哀的神色。
昭衡帝看著皇后那副仿佛下一刻就要香消玉殞的脆弱模樣,終究還是緩了緩語氣。
“有朕在皇后身旁,定會庇佑皇后鳳體安康。皇后……一定會福澤萬年,與朕共覽千里河山。”
皇后聞,像是被極大地安慰了,淚水再次涌出,感動地靠在了昭衡帝的肩上,哽咽道:
“但愿能如皇上所……臣妾還想多陪皇上幾年啊……”
感受到女人的依賴和脆弱,昭衡帝環住了她單薄的身子。
皇后靠在他的懷里,低聲說著些兩人的舊事。
昭衡帝不常回答,只是偶爾開口,便已然給了皇后十足的信心。
皇后因病弱而蒼白的臉上似是產生了某種朝氣,與他說了許久的話。
然而,畢竟是病體未愈,皇后沒撐多久便靠著昭衡帝睡著了。
頭疼折磨了她一宿,如今即使是身處在昭衡帝的臂彎里,唇角流露著幸福的笑意。
可是,她的面容憔悴,眼下濃重的青黑泄露了她病體百孔千瘡的事實。
昭衡帝并未在坤寧宮過多逗留,他將皇后叫起喝了藥,然后在皇后眷戀不舍的目光里以政務為借口,起身離開了坤寧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