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臺方寸山,斜月三星洞。
洞府之內清凈,蒲團之上端坐著數十名弟子,皆屏息凝神,聆聽上座的祖師講道。
菩提祖師今日講的是《黃庭》,語簡練,卻字字珠璣,引得眾人時而鎖眉沉思,時而面露豁然。
講畢,祖師閉目養神,示意弟子們自行參悟。
洞府內靜了片刻,便有了些許輕微的議論聲。
“方才祖師所心神丹元字守靈,我總覺得還有些關竅未能想通。”
一個年長的弟子率先開口,打破了寧靜。
旁邊一人接話道:“師兄不必心急,大道之妙,豈是一朝一夕就能勘破的。想當年,小師弟初來時,連打坐都坐不住,后來聽祖師講道,那悟性卻是我們這些人里頭最高的。”
此一出,洞府內的氣氛頓時活泛起來。
眾人想起那個毛臉的師弟,臉上都浮現出笑意。
“可不是嘛。你們還記不記得,他剛學會七十二變,頭一遭就變成了一棵松樹,把守門的道童嚇得不輕,還嚷嚷著洞里長了妖怪。”
“哈哈,我記得。祖師罰他去后山挑水,他倒好,用毫毛變出百十個小猴子替他干活,自已跑去摘桃子吃。那桃子鮮甜,他還分了我們好些。”
“說起來,小師弟下山也有四百年了吧,也不知他如今在何處逍遙,過得可還快活?”
弟子們你一我一語,談間滿是懷念。
他們記得的,只是那個聰敏伶俐又頑皮跳脫的猴王,卻不知曉那猴子早已不是當年的模樣。
上座的菩提,原本闔著的眼簾動了動。
他手中那卷貝葉經文,不知何時已然合上。
他垂著眼,指節在那光滑的竹簡上輕輕敲擊,一下,又一下,洞府內只余這不輕不重的聲響。
弟子們的談笑聲漸漸低了下去,都察覺到祖師的情緒有了變化。
菩提心中卻非寧靜。
他當然曉得那猴子的去向。
那潑猴神通學成,不知天高地厚,闖龍宮,鬧地府,最后竟豎起一面“齊天大圣”的旗子,攪得天庭雞犬不寧。
玉帝降罪,十萬天兵天將也奈何他不得。
最終還是西天佛老出手,將他壓在了五行山下,日日饑餐鐵丸,渴飲銅汁,受那風吹雨打印之苦。
這些事,他都看在眼里,卻不能說。
當初逐那猴子下山時,他便有在先,不許提他師承,否則便將他神魂貶在九幽之處,萬劫不得翻身。
緣法已盡,是禍是福,皆是他自已的造化。
可聽著這些弟子們天真地談論那猴子的事,菩提心中仍是堵了一塊巨石,沉重得讓他喘不過氣。
就在此時,一名道童快步從洞外走入,躬身行禮:“啟稟祖師,洞外來了一位道人,說是您的故友,前來拜訪。”
菩提抬起眼簾,那雙看透世事的眼中,情緒復雜。“道人?可知是哪位?”
“那位道人仙風道骨,氣度不凡,只說他從昆侖而來。”
昆侖。
菩提眉頭微皺。
元始?
他來做什么?
自封神一役后,三教圣人各守道場,鮮有往來。
念頭方起,菩提眼前的景象忽地扭曲,連帶著周遭弟子們的語,神情,都化作了模糊的色塊與嗡鳴。
這停滯不過一瞬,待萬物復歸原位,洞府還是那個洞府,弟子們也還是那些弟子,可一切又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