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指揮看向田百戶,問道:“暫停吧,延后處理,如何?”
田百戶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他身為北鎮撫司的掌刑官員,不知有多少冒死直諫大臣在他手上走過一遭。
當年拷打楊繼盛時,就是他動手上刑的。
但那些死諫和白榆這本子相比,看似都是不要命,但卻有著一個本質的不同。
那些死諫基本上只針對一個特定目標,要么攻擊嚴嵩,要么力勸皇帝,并不明確牽涉第三方。
而白榆這本子的最炸裂之處在于,不只是攻訐大學士徐階,而且還是明晃晃的幫助嚴黨攻訐徐階。
等于是硬生生把兩位閣老拽上了決斗臺,制造出了一個非常大的因果。
于是田百戶就同意了錢指揮的意見,“可以暫緩審案,先稟報緹帥。”
審案最重要的不是看對方到底有沒有罪行,而是看對方身上的因果。
白榆身上背著這么大一個因果,要是審到最后,濺自己一身血就不值當了。
白榆仿佛早就預知了這個結果,他沒說什么,拍拍衣服上的灰塵就走人了。
在通政司那邊,白榆的本子按照正常程序流轉著。
所到之處,效果堪比手拿菜刀砍電線,一路火花帶閃電。
看到這生猛本子的經手人,無不大受震撼,上次產生類似感覺時,還是六年前楊繼盛大罵嚴嵩。
最后這個本子以最快速度,連過了通政司、司禮監文書房、秉筆太監、掌印太監幾道人手,中午時候送到了嘉靖皇帝面前。
之所以沒讓內閣經手,是因為這本子涉及到嚴黨和徐階,內閣根本處理不了,反而還得避嫌。
不過肯定還是抄了一份節略,同時送給閣老們傳閱。
西苑直廬沒有秘密,沒半個時辰,入直大臣們都知道了。
永壽宮后殿,萬壽帝君嘉靖皇帝坐在蒲團上,神態淡漠的看完眼前的本子。
然后轉頭對旁邊的司禮監掌印太監黃錦問道:“白榆是誰?”
帝君又記不起白榆是誰了,由此可見,遠在外面的人想讓皇帝記住自己有多難。
如今帝君年紀老了,雖然精明還在,但精力和記憶力都衰退,這是自然現象。
何況這位帝君沒少吃各種丹藥,對腦子多少有點影響。
更關鍵的是,作為一個皇帝,要接觸的人名實在太多了。
想象一下,就算不那么勤快,每天也要翻閱一批重要奏疏,這里面至少幾十個人名。
也就是說,每天最少有幾十個紙面上的名字從皇帝腦子里過一遍。
一個月下來就是上千,誰能完全記住那么多名字?
黃錦的狀態其實和皇帝差不多,作為司禮監掌印太監,他每天看到的名字甚至比皇帝還多。
如果不是白榆各種操作,硬生生讓黃錦記住了這個人,面對皇帝的詢問,黃錦還真可能答不上來。
斟酌了一下,黃錦又發現,“白榆是誰”這個看似簡單的問題原來很不好回答,因為白榆的身份和事業過于跳躍了,很難一句話說清楚。
想了想后,黃錦決定從皇帝最可能關心的地方說起,奏答道:
“白榆就是在兩個月前,提出嘉靖朝四十周年獻禮工程、在京城修建祥瑞白路的那個錦衣衛百戶。”
說到獻禮工程這個概念,嘉靖皇帝終于有點印象了,“原來是此人。”
黃錦又補充道:“他現在不是百戶了,正式身份是國子監監生,還是今年的貢元。”
這身份跨度之大,讓嘉靖皇帝也愣了一下,又繼續問道:“他是陸炳的人嗎?”
黃錦答道:“肯定不是,陸炳正在想方設法的弄死他。”
嘉靖皇帝頗感意外,權術頂級的他心里已經做了猜測。
他本來懷疑這白榆可能是陸炳的人,所以在嚴黨和徐階之間挑事,為隱藏在幕后的陸炳牟利。
而后嘉靖皇帝又問:“那白榆是嚴嵩或者嚴世蕃的人?”
黃錦答道:“應該不是,他和嚴黨發生過數次沖突,最近被嚴世蕃在科舉方面下死手封殺。”
嘉靖皇帝終于有點懵了,那這白榆總不能是徐階的人吧?
還是說,朝廷里面還藏著連他這皇帝都不知道的其他勢力?
看這種本子,第一步是先弄明白上書之人的動機,然后再說其他。
但嘉靖皇帝現在卻看不出白榆的動機,于是就合上了手里的本子,對黃錦吩咐說:
“明日午時,朕要這個人的所有資料,盡可能詳細!
讓錦衣衛和東廠各自送一份,不得互相串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