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是杭州城里相對破敗和老舊的區域,巷道狹窄曲折,居住的多是些窮苦的手藝人、小販和無所事事的老人。這里的房屋低矮,墻壁斑駁,常年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漿糊、顏料和紙張受潮后的味道。對墨鴉而,這里的復雜程度不亞于運河棚戶區,但氣息卻截然不同。
他必須更加小心。天色越來越亮,他的偽裝在光線下會顯得更加可疑。每遇到一個早起的行人,他都不得不提前縮進角落,或是假裝彎腰咳嗽,用那頂順來的破斗笠遮住大半張臉。肋下的傷口每一次呼吸都帶來灼痛,左臂的沉重和麻木感越來越強,他甚至開始懷疑骨頭是否因為之前的劇烈活動而錯位得更加厲害。
失血和疼痛帶來的寒冷深入骨髓,與清晨實際的涼意交織在一起,讓他止不住地想要顫抖。他咬緊牙關,依靠著對路徑模糊的記憶和獵手本能的方向感,一步步接近那個幾乎被遺忘的角落。
最終,他在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死胡同盡頭,找到了那扇低矮、破舊的小木門。門楣上掛著一個褪色幾乎看不出形狀的燈籠骨架,算是唯一的標識。門上沒有鎖,只用一根草繩松松地系著。
墨鴉沒有立刻敲門。他靠在潮濕冰冷的墻壁上,劇烈地喘息了片刻,凝聚起最后的精神力,仔細傾聽門內的動靜。
里面很安靜,只有極其輕微的、紙張摩擦的窸窣聲,和一個老人緩慢而沉重的呼吸聲。
他深吸一口氣,解開門上的草繩,輕輕推開了門。
門軸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打破了屋內的寂靜。
屋內光線昏暗,只有一個角落里點著一盞小小的油燈。一個須發皆白、佝僂得幾乎對折的老人,正背對著門口,坐在一個小馬扎上,枯瘦的手指顫抖著,將一片薄如蟬翼的紅色絹紗往一個竹制的燈籠骨架上粘貼。他的動作緩慢而專注,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他和手中的燈籠。
聽到門響,老人的動作頓住了,但沒有立刻回頭,只是慢悠悠地問了一句:“誰呀?是來取燈籠的么?還沒糊好呢……”
他的聲音蒼老而沙啞,帶著一種長期獨居形成的緩慢腔調。
“廖老爹,”墨鴉壓低聲音,關上門,靠在門板上,“是我。”
老人這才緩緩地轉過身。他的臉上布滿深深的皺紋,眼睛渾濁,似乎視力也很不好了。他瞇著眼,努力地向門口的方向看了好一會兒,似乎才勉強辨認出墨鴉的身形和那身不合體的苦力衣服。
“你是……”老人的眼神迷茫了片刻,隨即,某種記憶似乎被觸動了。他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手中的小刷子掉在了地上。“是……是您?那位……恩人?”
很多年前,一伙地痞來這條街上收“保護費”,砸了廖老爹的攤子,還要動手打人。恰好路過的墨鴉,那時還年輕氣盛,順手教訓了那幾個混混。對墨鴉而,這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甚至可能只是那天任務間隙一個無意的插曲,但對廖老爹來說,卻是保住了他賴以生存的微薄生計和可能被打殘的老命。
“是我。”墨鴉低聲道,他的聲音因為虛弱而有些發顫,“我需要一個地方……躲一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