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登時嚇得她從榻上彈起,一個箭步沖到門口,“啪”地關上了門。
門扇被她那大力震得嗡嗡直響,力道撲在他臉上,打得他一愣,摸了摸鼻子上的灰,嘆了口氣,在緊靠門扇的獨榻躺了下來。
兩人就這樣一個里間,一個外間,各自躺在榻上,都睜著眼睛看殿頂,也都什么話也不說,卻似有千萬語在空中糾纏不休。
云琛知道,她的阿念,從來都是個落子無悔的人。
一個能掌握天下生殺、左右三國命運的男人,是該有絕不悔棋的自信的。
正如當年欺瞞她梅花破月的時候一樣,如今殘忍的真相雖赤裸裸擺在她面前,他也依舊不說一句后悔。
但霍乾念不明白,為什么云琛可以原諒炎朗,原諒段捷、伏霖、榮易、榮江甚至連對莊姬都可以做到不計較,卻偏偏總在面對他時立馬收斂所有笑意,就又回到那個沉重不堪的軀殼里,唯獨不能原諒他呢?
這個問題,云琛原本也是不明白的。
直到莊姬央求她可不可以離開皇宮,將他身邊的位置讓出來時。
云琛終于一下有了答案:
因為最愛,所以最難原諒吧。
愛刻進骨頭里,銘記進心里,痛就會順著同樣的路徑深入骨血,輕易而舉的也刻骨銘心。
“琛兒,對不起。”
在整個殿宇沉寂了很久,天色都要黑透的時候,他突然輕聲說了這樣一句。
聽云琛沒有回應,他又喉頭發緊,低聲補充了一句:
“明天,可以牽我的手嗎?”
可以的,阿念。
她心里這樣說。
也想說,阿念呀,其實恨你比愛你還要難。
不是我不想看到你,不想牽你的手。
是我怕只一眼就會心軟,只一牽就什么都想忘記。
她心里想著這些話,淚水漸漸打濕了枕頭。
有那么一瞬間,她真的想沖過去拉開那不堪一擊的門扇,撲進他懷里好好哭一場,用力打他,罵他,鬧他個翻天覆地,從此往事全都翻篇,一切重頭再來。
可她只有四十天了,距離他登基大典,她要離開的日子,也只剩最后三天。
與其在他懷里死去,讓他一輩子都走不出那悲傷,不如就讓他以為她恨著,怨著。
這樣將來知曉她的死訊的時候,就少哭一點吧。
阿念我終究做不到用死來報復你呀……
她輕輕張口,想要喚出他的名字,一陣令她熟悉又懼怕的痛感卻在此時緩緩泛上來,很快疼得她渾身顫抖,抱著被子緊緊蜷縮成一團,死死咬住被角,不敢發出聲音。
痛到最厲害的時候,冷汗氤濕了被褥,她控制不住地發出低低的呻吟,聽起來就像在啜泣那樣痛苦。
門后面,霍乾念自始至終沒有推門。
并未卡上的門栓,輕輕一推就開的門扇,隔著垂死掙扎痛不欲生的她。
就在云琛痛得眩暈暴汗、幾乎要失去意識的時候。
忽然,外間傳來一聲琵琶驚弦,短暫地令她從巨大的疼痛中抽離。
好像是霍乾念坐在門口,開始擺弄琵琶。
他撥動琴弦,是她最愛聽的那首《春江花月夜》。
可她好像又生出錯覺了,她竟聽到那琴聲帶著說不出來的低沉哀怨,聲聲如泣如訴,如喪偶的孤雁在嘔血悲鳴。
夾雜其中的,還有一個幾乎快要控制不住的低低啜泣,以及翕動鼻子的聲音。
“琛兒,好聽嗎?你若喜歡,我再彈一曲吧。”
他鼻音很重地這樣說了一句,隨即琴聲再起。
整整半夜,一曲又一曲。
她的噬魂丹發作了多久,他就彈了多久。
直到毒性發作徹底結束,她昏死在榻上一動不動了,琵琶聲才終于停止。
門外面,他將琵琶慢慢放下,麻木地捻動自己指尖磨破后滲出的血,目光發顫,喉間拼命滾動,終于咽下那聲壓抑的哽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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