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袍斷義?
云淺月猛地抬眼看著夜輕染。
“小丫頭,我們割袍斷義!”夜輕染盯著云淺月的眼睛,又重復了一遍。
云淺月看著夜輕染,眸光落在他一雙眸子上,那一雙眸子以往每次對著她的時候都溢滿笑意,可是如今那一雙眸子涌動得東西太多,如一桶水,里面放了各種顏料。都說人的眼睛最能反映內心,那么他此時內心也大抵如此,被染滿了各種顏料吧?她沉默地看著他。
夜輕染也看著她,等待他的回答。
屋內院外,中間隔著敞開的浣紗格子窗,冷風似乎都凝滯不動了。
“小丫頭,你又不想與我說話了?”夜輕染苦楚地看著云淺月,“我是不是真的很招你煩?很不招你待見?我們已經道不同,有些事情我沒法不因為我的身份而對你出手,可是有些事情我還是可以守護你,可是你卻已經不再信任我,對我防范至斯。我們何時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小丫頭,你告訴我,除了割袍斷義這一條路,我可還有別的路走?”
“我何時對你防范至斯了?”云淺月挑眉,抓住了關鍵點。
夜輕染看著云淺月,任嘴角苦意蔓延,“沒防范嗎?那為何軍機大營那一處……”
“夜輕染!”云淺月冷冷地地打斷他,“我這一次離開,弄了如此大的動靜,各方人馬都找我,容景雖然最先找到我,但難保不準別人都會找到那處地方。我將入口封死,徹底與外界隔絕,有什么不對?這就是防范你,不相信你?若是不相信你,我早就該在數月前和風燼一起從那處出來時將入口封死,而不是等到今日再做,讓你有機會現在站在我面前質問我!”
夜輕染一怔,“你不是對我……”
“我是不是對你信任或者不信任又能如何?夜輕染,你是我的誰?你說割袍斷義,但我們的袍子在哪里?你我有何義可斷?有的不過是從來就認清楚自己的立場和責任的那一點志趣相投的情意而已。”云淺月面色微寒地看著他,“你處處攔我的手,阻我的路,因為你是德親王府的小王爺,有身份擺在這里,你做的一切都理所當然,尋求我的體諒嗎?我為何要體諒你?姓夜是你的事情,你做什么也是你的事情。你屢次破壞了我的出手,憑什么現在你還來質問我,讓我相信你?我又憑什么相信你?你可有做了讓我百分之百能相信你的事情?沒有吧?那如今你來找我質問,要求割袍斷義笑不可笑?”
夜輕染臉色一白,身子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云淺月揮手打開他攔住她關窗的手,“砰”一聲將窗子緊緊關上,冷冽沉怒的聲音從屋內傳出,“你我本來就沒義,有何可斷?若你認為有,自己斷去吧!別跑這里來煩我!”
夜輕染本就白的臉頃刻間血色全無。
“送客!”云淺月轉身離開床前,沉著臉命令了一句。
凌蓮和伊雪本來就退到了一旁,此時聞齊齊上前,對夜輕染沒了往日的客氣,冷聲道:“染小王爺,請吧!這淺月閣廟小,請不起您這一尊大佛!”
夜輕染站在原地不動,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關閉的窗子。
“染小王爺,請!”凌蓮和伊雪又齊齊喊了一聲。
夜輕染仿若不聞,冷風吹來,他衣袂青絲被冷風卷起,整個人如冬雪里枯槁的樹。枝葉飄零,沒有生機。
“染小王爺,您再不離開,奴婢二人不客氣了!”凌蓮伊雪對看一眼,再次出聲警告。
夜輕染依然不動,靜靜矗立,如一尊雕塑。
凌蓮和伊雪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忽然齊齊抽出腰間的寶劍,刺向夜輕染。二人出手都極快,帶著凜冽的風,刀劍頃刻間刺破了夜輕染的錦袍,但他依然半絲知覺也無,連目光都未曾轉一個。
凌蓮和伊雪自然不能真傷了夜輕染,齊齊住了手,看向房間。
房中云淺月早已經坐在了軟榻上,對外面雖然未看,但她聽聲辯位,知道凌蓮和伊雪拔劍,沒感覺到夜輕染挪動身形或者還手,也能猜出個大概。她閉上眼睛,冷聲道:“你們回房中休息吧!他愿意在這里吹冷風就吹吧!”
凌蓮和伊雪聞收了寶劍入銷,齊齊走回了房間。
淺月閣靜寂,天幕漆黑,這樣的夜沒有一絲星辰,更無月光。透過屋內昏黃的燈光,只可以看到窗前一抹黑影。夜晚寒氣極大,冷風冷冽,如刀子一般地透過衣服刺進肌膚里,冰寒入骨。
夜輕染似乎不覺得冷一般,身子一動不動,靜靜矗立在院中。
半個時辰后,院中身影依然一動不動。云淺月睜開眼睛,走向大床,來到床前,脫了鞋襪,上了床,蓋上被子,揮手熄滅了燈火。
屋中燈火一滅,院中的夜幕又黑了幾分。
云淺月再次閉上眼睛,今日她做了一日衣服,雖然做了一半,但也費心力,本來打算連夜做完,如今卻是沒了心情。屏蔽心中腦中令人惱火的思緒和想法,面朝墻里睡去。
不知過了多久,西墻傳來一絲衣袂風聲,不多時,院中落下一人。
“誰?”凌蓮和伊雪齊齊輕喝一聲,從屋中沖出。
“是我!”夜天逸低沉的聲音響起。
“攝政王?”凌蓮和伊雪只看到一個黑影,看不到面容,但看其輪廓,聽其聲音,知道是夜天逸,不由自主地向屋內看了一眼。
“嗯!”夜天逸應了一聲。
“如此深夜,不知道攝政王有何吩咐我家小姐?我家小姐睡下了!”凌蓮定了定神,看著夜天逸詢問。
夜天逸淡淡掃了凌蓮一眼,不答話,走向夜輕染。
凌蓮和伊雪對看一眼,撤回寶劍,讓開一旁,并沒有阻止。
“夜輕染,回府!”夜天逸來到夜輕染面前,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夜輕染一動不動,似乎不覺夜天逸來到。
“夜輕染!”夜天逸聲音加重,沉聲又喊了一聲,同時手又在他肩膀重重拍了一下。
夜輕染肩膀低了一下,身子動了動,緩緩轉過身。
夜天逸看著夜輕染,在冷風中吹得太久,他的臉色灰白中如蒙了一層霜雪。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只感覺他的氣息已經與淺月閣的黑夜融為一體。他仔細地看了他一眼,沉聲道:“現在就回府!”
夜輕染看著夜天逸,似乎看了片刻,才看清是他一般,他嘴唇動了動,聲音極低,“夜天逸,你可有難受到想死的時候?”夜天逸眸光瞇了瞇,不說話。
“你是不是也有?”夜輕染聲音幾欲不聞,“我如今就有!”
“死在淺月閣?”夜天逸忽然冷笑一聲,“夜輕染,你看清楚,她已經不是以前的云淺月了。不是我的月兒,也不是你的小丫頭了。”
夜輕染的身子顫了顫。
“即便你凍死在這里,她也不會出來的!你割袍斷義,她卻早已經將你摒除在義之外。你幫她助她喜歡她維護她的時候她全然不記得,記得的只是你對她的不好而已。”夜天逸冷冷地道:“這樣的她,你認為你可值得?”
夜輕染搖搖頭,“我不管,她不過是我一直以來……”
“她不過是你一直以來的看不明白而已!她是迷霧,一重一重,她與我十年相好,我都看不明白她三分,夜輕染,你能看明白她幾分?”夜天逸打斷夜輕染的話,沉聲喝道:“你現在就回府!”
夜輕染站著不動。
“來人,送染小王爺回府!”夜天逸喊了一聲。
西墻飄出一抹黑影,頃刻間立在了夜輕染面前,伸手去扛夜輕染。
夜輕染想錯身躲過,大約站得太久,已經凍麻,他剛一動,身子向地上栽去,那人
立即扶住他,帶著他足尖輕點,施展輕功,飄身離開了淺月閣,方向是德親王府。
夜天逸看著夜輕染離開,之后緩緩轉身,看向云淺月的房間。
云淺月的房間內一片沉靜,沒有一絲聲音發出。
“月兒,你的心何時竟然這么狠了?”夜天逸低沉的聲音再度響起,“有了容景,你便要與我們所有人恩斷義絕嗎?”
房中無人說話。
“從小到大,我想要皇位,我的心思一直明明白白地擺在那里,沒有對你藏匿半分,你該是清楚明白知道。我對你的感情,從你在父皇四十五歲大壽那日偷偷換了抓鬮,后來你假裝纏著太子皇兄讓他與我換府邸時,我便已經對你種植。之后這么些年相處,你別告訴我你如此聰明,半分不知我對你的感情。”夜天逸冷聲道。
房中依然無人說話。
“江山和你,誰輕誰重,一定要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嗎?你一直以來在我面前從來就是比我強,不讓我擔心半點兒,你受傷或者發生什么事情,也都瞞著我,你可知我這些年就因為你如此,才想保護于你,一步步精于算計,處處籌謀,有朝一日變大,讓父皇無法日日盯著你,讓無人敢再從我的手里傷害于你?”夜天逸聲音冷冽,“可是你隱瞞我的事情你認為理所當然,我隱瞞你事情你便覺得傷心?我的確是和葉倩交易了一筆買賣,我的確是藍家的外孫,接受藍家的勢力相助,但這些又能如何?你瞞我的不是也一樣多?”
房中似乎無人,院中只夜天逸一個人的聲音。
“我一直以為,你是懂我,不管我是不是你心里最重要的那一個人。但最起碼這些年來,我未曾將你當別人一樣去算計。只不過因為你太好強,事事不依靠我,我卻一直靠你扶住,我的心里才會顧忌不到那些細微之處,才在望春樓之事后不擔心你受傷,才想著鞏固北疆,北疆若亂,我那時扔下北疆離開,你以為父皇會饒了我?若是那樣的話,我和你五年辛苦白費,他看不見我的功,只看得見我的過,那么我還何談變強?何談將你護在羽翼里?我是一直以來想要那個位置沒錯,但我的那個位置里從來就有你。包括母妃為了我的位置用她和藍家滿族抄斬那一次。”夜天逸話說到這里,聲音似苦似怒,“可是你呢?你給了我什么?五年前,你給了我一個許諾,可是待我滿心歡喜回京,在云霧山守了半夜,等到的卻是你乘坐在容景的馬車里對我避而不見?等到的卻是你自己啟動鳳凰劫失去記憶忘了我,等待的是你與容景濃情蜜意,對我則是冷血無情!”
屋中依然靜寂,夜似乎更冷更寒了一些。
“云淺月,你想沒有想過,有些事情對我來說可是公平?”夜天逸幾乎低吼出來。
“夜天逸,你現在說這些還有何用?”云淺月的聲音終于從屋中傳出,語氣聽起來似乎沒什么情緒,“不管是我錯,還是你錯,總歸都有錯,才導致今天的地步。也許有些事情你沒錯,我也沒錯,錯的只是人不對,心不對而已。”
“什么叫做人不對,心不對?”夜天逸冷聲問。
“你不是我心里要的那個人,便是做什么都是錯!”云淺月淡淡道。
夜天逸忽然冷笑,“十二年前,你初次見我,拉著我沖出了榮華宮,不經我同意,便固執地闖進了我的生活,五年前我問你你喜歡我可好,你說好。如今,你還是不經我同意,斬斷我們的關系。云淺月,你從來是否問過我的意見?問過我一句是否愿意?我對你來說是什么?一件代替品?生命里面可有可無的人?或者什么都不是?我不過是你的玩具而已,喜歡的時候玩玩,不喜歡的時候隨手扔了,扔了之后你連看都不看一眼?”
“你不是代替品!”云淺月沉默片刻,淡淡道。
“不是嗎?你別告訴我玉子書不是你心中那個最重要的人!”夜天逸冷笑道:“因為他,你才對我牽連了這么些年,若不是他,你恨不得與姓夜的躲得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中間隔了**長空,誰也不想往來吧?”
“他即便是我最重要的人又如何?我一直清楚地知道你不是他!開始可能因為他,我對你特殊照顧,但你沒有一點兒像他,后來的事情,不過是因為你就是你而已。這一點我自始至終都分得清楚明白。”云淺月聲音也冷了下來,“夜天逸,如今我們到了這步田地,我已經不能像以前一般對你,你也不能心中不怨不怒不惱不恨。說這些又有何意義?”
“我說這些沒有意義嗎?”夜天逸冷笑,“那什么對你來說是如今有意義的?想著嫁給容景嗎?你就那么想嫁給他?想進榮王府?我告訴你,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