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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01 章 江風寒露(八)

      一連幾日鄧瑛都沒有回宮。中和節(1)的前兩日,中宮賞賜了黍面和白面給各宮攤餅熏蟲。易瑯因春燥上火,喉嚨腫痛,后來還生了眼眵,連嚷了幾日不受用。青蒙等人不識輕重,在文華殿多給他進了一些涼草水,誰知竟引出了腹瀉,兩三下敗掉食欲。這一日連膳房送來的粥也沒喝幾口,泄得空了腹,人也沒精神,坐在床上可憐巴巴地看著楊婉。楊婉幫易瑯換了一身衣裳,捧來香爐給他嗅。“羅御醫說,這里面添了薄荷,聞著爽快些,殿下試試。”易瑯托著楊婉的手臂,湊近吸了一口,頓時打了兩個噴嚏。楊婉將自己的帕子遞給他,“鼻子通了些吧。”易瑯搖了搖頭,“姨母,從喉嚨到鼻子還都堵得厲害。”楊婉放下香爐,“哎……也是我沒把殿下照顧好,以前娘娘在的時候,可沒讓殿下遭這些罪。”易瑯拽了拽楊婉的袖子,“沒事,每年這個時候我都不受用。”楊婉笑道,拉起被褥捂住他,“明日我去給向陛下告殿下的假,殿下躺著歇兩日吧。”易瑯道靠在床上道:“姨母去跟父皇告假,承乾宮上下不都得遭罰嗎?我沒事,明日還上學去。”他說著伸手去拿榻邊的書,楊婉忙替他遞過去。“還看啊。”“嗯。這幾日落下了一些,廠臣也不來了,有些地方師傅們講了我也想不明白,一直想問廠臣來著。對了姨母,昨日是給他賜藥的日子,羅御醫來了,他怎么不來呢。”“嗯……”楊婉有些猶豫,不知怎么對易瑯說。易瑯將書放在膝上,對楊婉道:“姨母,最近朝里朝外,都在罵他。”楊婉摸了摸易瑯的腦袋,“沒事,這次殿下也可以跟著罵他。”易瑯搖了搖頭,“我不會罵他了。”楊婉怔了怔,“為什么。”易瑯捏了捏寢衣的袖子,“廠臣對我說過一句話。”“什么話。”易瑯抬起頭道:“他不讓跟姨母你說。”楊婉笑了笑,“殿下與廠臣之間,都有姨母不知道的事了。”易瑯低頭將書翻了兩頁,“不是好的話,我也不想告訴姨母。”楊婉正猶豫要不要往下接著問,合玉打起暖簾進來,“婉姑姑,督主來了。”楊婉起身看了易瑯,“殿下……”易瑯抬起頭沖楊婉道:“無妨,姨母你讓他進來吧,這里暖,好上藥。”“是,多謝殿下。”得了易瑯的話,楊婉立即走出了寢殿,鄧瑛正從地屏后朝楊婉走來,他今日換了一身青灰色的[衫,束發無冠,越發現得清瘦。楊婉回身打起暖簾,“進來吧。”鄧瑛看著楊婉猶豫了一陣,“殿下也在嗎?”“在,不過沒事,進來吧,里面暖和一些。”“好。”鄧瑛走進寢殿。易瑯抬起頭,受過鄧瑛的禮,抬書指向榻邊的椅子,“廠臣請坐。”“奴婢謝殿下。”楊婉讓合玉端了一碗涼草湯給鄧瑛,自己則在易瑯的床邊坐下,攏了攏易瑯裹在身上的被子,對鄧瑛道:“這湯原本是殿下的,解春燥好,結果殿下前兩日喝多了……”“姨母!”易瑯的臉刷地紅了,楊婉忙笑道:“是是,姨

      母不說。”鄧瑛伸手接過湯水,朝易瑯道:“謝殿下賞賜。”易瑯問道:“廠臣,昨日你為何沒有來。”鄧瑛彎身應道:“臣有負殿下恩典,請殿下恕罪。”易瑯有些尷尬:“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你不用請罪。”“是。”楊婉看著這兩個久未見面,各自矜持人,笑著向合玉道:“你去把昨日羅御醫留的藥取來吧。”說著撩起鄧瑛的袖子,對易瑯道:“殿下不是要問他書嗎?哪一本,姨母去給你拿。”易瑯看著鄧瑛的手臂,“算了,等下回去書房我再問他。”說完低頭繼續翻他的書。鄧瑛抬頭,輕聲問楊婉,“殿下怎么了。”楊婉湊在鄧瑛耳邊道:“他拉了一天的肚子,這會兒一點都不開心。”鄧瑛聽完不防笑了一聲。“姨母你們在說什么。”楊婉抬起頭,“不告訴殿下。”“為什么?”“殿下和廠臣不也有話不告訴姨母嗎?”這話說完,鄧瑛與易瑯互望了一眼,雙雙不吭聲了。合玉取來藥,幫著楊婉一道替鄧瑛上藥,“督主,我瞧著您的傷比上月嚴重得多了。”鄧瑛縮了縮手腕沒出聲,合玉又去移來了燈,對楊婉道:“姑姑看看,這里腫得都青了。”楊婉點了點頭,“我看這副東西倒像是換得輕了一些。”說著抬起頭,“誰幫你求情了嗎?”“子兮向白尚書求了情,前日換的。”楊婉低頭,“那怎么反而傷得厲害了。”鄧瑛欲又止,易瑯忽道:“是不是為了照顧白大人?”楊婉回過頭詫異道:“殿下怎么知道。”易瑯看了鄧瑛一眼,把頭往被子里一縮,不再出聲。楊婉放下藥站起身,對二人道:“你們兩個能不能對我老實一點呀。”“對不起……”二人幾乎異口同聲。楊婉摁了摁眉心,有些氣又有些想笑,見鄧瑛坐在那兒有些無措,只好蹲下身,重新托起他的手腕,“閣老的身子怎么樣了。”鄧瑛聽楊婉的聲音還算平和,這才敢開口,“腿腳腫得厲害,牢里濕冷,這兩日又添了些肺疾。但閣老要體面,即便這樣也不讓其余人近身,我自己……手腳不是很方便。”楊婉垂眼道:“閣老肯讓你照顧他啊。”“嗯。”楊婉笑了笑,“那過幾日我能去看看閣老嗎?”鄧瑛低頭看著楊婉,她已經卸了晚妝,鬢發也有些散了,細絨絨的碎發在炭火烘出的暖風輕輕拂動。“跟我一塊去嗎?”他輕問道。“對。”楊婉抬起頭,“跟你一塊去,你已經夠累了。我橫豎是閑人,如果閣老我不嫌棄我,我也想盡點心,如今這種境況下,不論誰送東西去廠獄都不好,就我去沒什么。”“好。”鄧瑛剛應下,忽聽易瑯在榻上喚他,“鄧廠臣。”鄧瑛起身道:“奴婢在,殿下請說。”易瑯道:“把我姨母照顧好,白閣老……很嚴肅。”鄧瑛不由笑了笑,拱手揖道:“是,奴婢明白。”楊婉與鄧瑛一道走出易瑯的寢殿,月正上中天,合玉笑呵呵地捧來一疊餅,“督主要走了嗎?”“是。”“嘗一塊

      我們的餅再走吧,明日是二月二中和節,督主那里的粗人們肯定想不到備這些。”鄧瑛有些遲疑,楊婉接過餅掰了一塊遞給鄧瑛。“吃一點吧,我還有一樣吃的要給你。”說完朝合玉看去,合玉會意道:“是,奴婢這就替姑姑去取。”鄧瑛低頭咬了一口餅,餅是用白面和油攤的,一咬酥皮便粉了,鄧瑛忙伸手接住餅屑。楊婉笑道:“你吃個東西也這么仔細。”鄧瑛道:“你給我的,不想掉了。”正說著,合玉取來了麻糖,楊婉接過來遞到鄧瑛手中。“用你給我的錢買的,我買了三包,我自己留了一包,給了殿下一包,這包給你。”“婉婉你愛吃甜的東西嗎?”“以前不喜歡,但現在很喜歡,生活就是要甜甜的。”說著踮起腳,用手沾了沾鄧瑛嘴唇上的餅屑,“回去吧,殿下今日不太舒服,我就不出承乾宮了,我明日備一些東西,嗯……藥,衣物褥子什么的,給閣老帶去。”鄧瑛道:“婉婉,銀錢夠使嗎?”楊婉笑道:“你放心,清波館經營地很好,以后你想吃什么,穿什么,我都給你買。”“我不要。”他一本正經地拒絕楊婉,那模樣憨得有些可愛。楊婉迎著晚風望向他,“鄧小瑛,每日堅果要吃,麻糖也要吃,面也要吃,跟我在一塊,就是吃吃喝喝的,不管有沒有錢,不管別人怎么對我們,我就是要該吃吃該喝喝,花錢治病,好好養生,我賭你能活一百歲。”她說完沖鄧瑛比了一個“一”。“我回去了,才上了藥,你一定要慢點走。”**過了二月二,天氣開始回暖。會試在即,各省應考的舉人匯聚京城。東公街后面的昌和巷一向都是考生落腳的地方,此時各個客棧都是人滿為患,禮部不得已,只得向皇帝奏請,在鼓樓后面臨時搭建棚舍,供遲來的考生臨時租住。滁山和湖澹兩個書院的考生,大多都住進了棚舍。雖然還在二月,棚舍里的氣味卻不大好聞,考生們都坐在外面的場院里溫書,有幾個人從考市回來,一臉失落地說道:“今年怪啊,這考市上竟沒什么人。”“聽說清波館把那書經生意做到昌和巷的客棧里去了,考市自然就冷了。”“據說寬勤堂今年儲的墨不多,都留著印那些哥兒姐兒看得繪本去了。”“難怪,我說怎么就清波館一家熱鬧呢。”場院里的人道:“也怪我們進京晚了些,不然也能在客棧里安安心心溫書。”“安心溫書?今年就算安心溫書,我看也沒什么意思。”眾人抬起頭,見說話的是周慕義。“白閣老住持了十年的會試,如今在廠獄里受盡折磨,今年的兩位總裁(1)一個在外頭喊閹人干爹,一個是從浙江上來的,在我們老家官聲極差,也是走通了司禮監的門路,地方上上了那么多折子彈劾,都沒彈劾得了他。如今這二人坐鎮,我等清貧,能與這京城權貴之后,爭得了多少。”一席話,說得眾人握書沉默,人群中忽有一人道:“君父目障,縱閹狗當道……”此話一出,忽見場院前站出一隊錦衣衛,其中一個校尉抬手朝眾指道:“將才那句話,是誰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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