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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地小說網 > 觀鶴筆記 > 第 62 章 獨住碧城(八)

      第 62 章 獨住碧城(八)

      張洛冷笑了一聲,“你以為你這樣說,我就會對你們手軟嗎?”楊婉搖了搖頭,“你不會……我也沒有期待過。”張洛站起身,“我聽不清楚你在說什么。”“那你就讓我養幾天……再問我。太疼了……”她說完這句話已經氣力全無,鞭刑后的傷口不斷地滲出血水,滴淌入地縫里。張洛低頭望著楊婉身下的地縫。先帝修立詔獄至今已有三十年,這里的每一塊磚石,每一樣刑具,每一個人,甚至包括張洛自己都對人身上的傷口已經沒有任何感覺,傷口流血就讓它流。實在太多了就提一桶水來沖洗掉,那原本就不是什美好的東西,不過是撬開人嘴之前,先放出來讓人清醒的污物而已。張洛曾經不嫌棄它腥臭,甚至還能就著腥氣喝上一杯。可此時聽她說她太疼了,張洛卻有些不自覺地看向她的傷口。但也只是一眼,他便立刻把自己的精神收攏了回來,重新犀利地審視地上的人和她說出來的話。那到底是她痛到極致后吐出的真話,還是她暗自發起的又一輪博弈。張洛一時不能確定,但也正因為如此,他更不準自己就這么放過她。“把她拽起來。”“是。”張洛的聲音很冷,校尉也就沒有對楊婉留情,架著她的胳膊,強迫她直起上半身。楊婉的意識本就散了一半,此時只覺得眼皮垂沉,想睜開卻怎么也睜不開。“潑醒。”張洛給她的這一瓢冷水,幫她把意識一下子聚攏回來,她輕輕地抿了抿嘴唇上的水,水混著唾液打濕了口腔,她終得吞咽了兩口,“你……還要問嗎?”“對。”張洛低頭看向她,“你一個問題都沒有回答。”“你為什么……就心甘情愿地被司禮監利用啊?”“你不必知道。”“張洛……”楊婉向前膝行了一步,“我想知道……”她說著試圖掙脫校尉的桎梏,斷斷續續地問道:“我想……知道你到底……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可以告訴你。”張洛此時的聲音已經聽不出太多的情緒。“但我告訴你之后,你還是會生不如死。”他說完蹲下身凝著楊婉的眼睛,“陛下是大明天子,我身為北鎮撫司使,要維護的只有天威。天威與人命,后者在我眼中根本不值一提,哪怕這個人命是我自己的。”楊婉啞然。張洛繼續說道:“寧妃若與鄭月嘉真有私情,我定會將此事報與天聽。你提醒我,我如的今處境,無非是想要我放棄刑訊你和鄭月嘉,替寧妃脫罪。那我問你,寧妃若脫了罪,陛下所受之欺,誰來償!若無人償,天威又何在?”這幾聲如雷一般在楊婉耳邊炸開。楊婉咳笑了一聲,“我懂了。”“你懂什么?”楊婉一邊點頭,一邊慘笑道:“我懂你是怎么想的了。行吧……”她說著伸出雙手,“你還要審是不是,那就用鐵鏈子把綁死,不要給我掙扎的余地。張洛,我受刑不住也許真的會胡亂語,但我告訴你,只要我還活著,我就不會認,除非你殺了我。”張洛看著她伸在自己眼前的手,冷道:“在我手里,死是

      最難的。”他說完正要起身,身后的校尉稟道:“大人,東廠的人來了。”張洛搭在膝上的手一頓,“來做什么。”“說是奉旨,要帶這個女官走。”“奉什么旨!”張洛猛地撐起身,徑直朝刑房外走。他這一走,楊婉拼命頂起的心氣,一下子全泄了出來。她大口大口地喘息著,肩背顫抖,四肢痙攣。校尉只好放開她,任憑她伏在地上啜泣。不多時,那啜泣聲轉而變成了哭聲,在靜可聽針落的刑房里,顯得格外的凄楚。兩個校尉見她哭得可憐,相視一眼,其中一個忍不住道:“要不,我們先把她鎖好,關到牢室里去吧。”“能行嗎?大人回來說不定還要接著審呢。”兩人說著又看了看她身上的傷。最先開口的那個人道:“先鎖回去吧,說不定大人回來,見人都關起來了,會開開恩呢,這哭得也太……哎,我見尤憐啊,這可是尚儀局的女官啊。”**刑房外面,東廠掌刑千戶覃聞德朝張洛行了一個禮。他以前是北鎮撫司的人,但他這個人說話直,人也率真,總是說錯話得罪人,于是后來調了金吾衛,沒干幾年,又遷回了錦衣衛,年紀一把,四處不得志。但鄧瑛改制東廠的時候,第一個拈的名就是他。從此他和張洛的關系就變得對立起來。“張大人”他先禮后兵,行完禮后方將來意陳清。“我們是奉旨前來,帶上尚儀局掌籍女官楊婉,回東廠受審。”張洛冷道:“你們廠督為何不在。”覃聞德直身道:“廠督今日當值秉筆,自然在陛下跟前伺候,帶個犯人走這樣的事,屬下還是辦得好的。”張洛直問道:“陛下什么時候給了東廠刑審的之權。”“回張大人的話,今日給的。張大人若不信,可以親自面圣,我們無非多等一等。”最后那一句話,他刻意說得陰陽怪氣,目光落到張洛身后那日鎖拿楊婉的校尉身上,一陣齟齬。那校尉哪里忍得住,上前喝道:“你們東廠算什么東西,以前不都是錦衣衛出身,連皮都沒有換,就做上太監的狗了,如今還敢在我們大人面前狂吠,簡直無恥至極。”覃聞德道:“什么叫太監的狗?我們東廠和你們北鎮撫司一樣,都是陛下親自轄制,你說這話,該割舌頭。”“覃聞德,你……”“你什么你,趕緊放人,耽擱我們辦陛下的差,你有幾個腦袋,你全家有幾個腦袋?”“都住口!”覃聞德這才住了口,朝張洛揖道:“屬下無意冒犯大人,還請大人速將人交給我們,我們好回宮徼旨。”張洛道:“我問你,為何陛下會突然下旨,將這個人交給東廠。”覃聞德垂下手,“屬下不知因由,但是我們督主有一句話,要屬下帶給大人。”他說著壓低聲音,“督主說了,內廷里的事要在內廷里審,但這不是他的意思,是陛下的意思。希望張大人,在審問鄭秉筆的時候,也能想一想這句話。”張洛聽完這句話,負手沉默。覃聞德見他不出聲,索性抬手對身后的廠衛道:“把楊掌籍帶出來。”校尉們見張洛沒有發話,也不敢阻攔,不多時

      ,楊婉便被兩個廠衛架了出來,覃聞德看著她身上觸目驚心的傷口,以及身上破碎的囚服,差點沒罵娘。“先……那什么!先去外面叫宋掌贊進來。”宋云輕是被鄧瑛請求后,跟著東廠的人出來的,她知道進了詔獄要受苦,可是卻沒想到竟這樣慘烈,看見楊婉身上的衣衫,忙脫下自己的褙子裹住楊婉,“你們別碰她,我來扶她出去。”楊婉睜開眼睛看了宋云輕一眼,孱聲道:,“你怎么也來了。”宋云輕道:“鄧督主讓我來的,你先說別說話……你……”她說著說著,竟自己哭起來。楊婉輕聲說道:“別哭了。”宋云輕啜泣道:“你自己還不是在哭。”“我那是疼的,你哭什么……”“我……我是從來沒看過把尚儀局的人打成這樣的,我見了都這樣,鄧督主,還有寧娘娘看見……還不知道會怎么樣呢。”楊婉咳了一聲,“鄧瑛呢……在哪里啊?”宋云輕抹了一把眼淚。“他今日在御前當值,你被帶走之后,姜尚儀和我都沒了主意,尚儀去求了皇后娘娘,娘娘說這件事既然已經交給了北鎮撫司審理,她也不好再開恩。我只好在養心殿外等,還好等到了鄧督主出來取內閣的票擬。我也不知道他在陛下面前說了什么,總之,東廠的廠衛過來找我的時候,說的是要接你回來。才多久功夫啊……”她的哭腔有些顫抖,“就折磨成這樣了。”楊婉拍了拍她的手背,暫時安撫住她,抬頭對覃聞德道:“覃千戶,現在要帶我去什么地方。”覃聞德道:“我們現在帶你回內東廠,但是內東廠沒有□□之所,督主說,先將你安置在內東廠西面的值房里,但是你不能隨意走動,因為陛下也許要親審你。”她說完,伏下身,親自給楊婉當馬車下的腳凳。楊婉見他如此,便不肯上前。覃聞德道:“我們平日受督主的恩惠多,督主看重你,我們也就看重你。不敢冒犯你,當個腳墊子還是可以的,踩著上吧,宋掌贊,你扶穩當些。”楊婉這才忍痛爬上馬車,宋云輕用毯子墊在她身下,讓她好伏下來。覃聞德親自駕車,為了不讓楊婉受苦,行得比平時要慢。大明京城的物影從車簾上逡巡而過。楊婉很慶幸,覃聞德給了她這樣一段安靜的時間。讓她可以安心地去認知自己身上的這些傷。剛剛來的這個時代時候,她還不習慣這副別人的身子,在南海子里走路摔跤,甚至嫌棄大明女性的文弱,可是如今,這一頓鞭刑讓這副身子的五感和她的精神緊密地牽扯在了一起。她害怕,她痛得想死,她忍不住去向一個曾經對她來說不過是紙片的人求饒。81z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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