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婉點了點頭,“殿下為什么會這樣講。”
易瑯拉著楊婉的袖子,“因為我的先生教我,‘民為重,君為輕’。”
楊婉順著問道:“哪一位先生?”
“張琮,張閣老。”
哦。張洛的父親。
也是靖和年間的第一位首輔大臣,一個在歷史上和鄧頤“齊名”的奸佞。
楊婉發覺歷史的走向雖然有規律可尋,但只要注意觀察個體,就會有點魔幻。
比如,無論帝師的品性如何,他們都會拼命地努力,力圖把這個王朝的統治者引向正道。不管他們自己是不是整天搜刮民脂,狎妓風流,也要求他們的君王做明君,哪怕有一天,自己也會死在君王手里。
這一點,宦官集團和他們是完全不一樣的。
這些閹人的生死富貴,全部懸于君王的情緒上,因此他們總是致力于關注君王的喜怒哀樂。
這也是大明百年,文官集團始終無法徹底搞垮宦官集團的原因。人性總是趨向于無腦關照自己的人,就算人本身知道,這是不對的。
楊婉抱著膝蓋蹲在易瑯面前,終于想明白,為什么她會覺得筆記上那一段記錄的內涵不夠完整。
鄧瑛做的事,和后人總結的這個歷史規律是相逆的。如果要具體的分析,這其中涉及到的就不僅僅是時代洪流下的選擇,而是一個人,自我精神世界的反向外化。
“姨母……你在想什么啊。”
易瑯捏住她的手指,“怎么不說話。”
楊婉回過神來,忙道:“奴婢在想你先生教給你的話。”
“姨母。”
“啊?”
易瑯的小臉突然湊近楊婉,“姨母你特別喜歡想問題。”
“哈。”
楊
婉捧著下巴逗他,“你怎么知道的。”
“因為你經常拿著冊子發呆,母妃說,你很聰明,只是你不愿意跟我和母妃說你在想什么。但母妃也不讓我問你。”
“為什么?”
“她說問你,就變得跟那些說你壞話的人一樣了,可是我不懂,他們為什么要說你壞話啊,明明姨母那么好。”
楊婉站起身,趁著沒人,放肆地摸了摸易瑯的臉蛋,“殿下大了就懂了。”
“哦……”
四月初,太和殿的殿頂工程基本上完工了。
婕妤蔣氏的冊禮也在六局的雞飛狗跳之中了結。
這日,楊婉在古今通集庫和掌印的太監通交文書。會極門上正在換值,好像是因為交接時有些什么問題,兩班人面紅耳赤地在爭執。通集庫的掌印吳太監關上門窗,捏著鼻子走到檔架前,一邊避灰,一邊對楊婉道:“你們尚儀局還沒有閑下來吧。”
楊婉應道:“我們快了,其他五局的事還多。”
“哦,聽說寧娘娘病了,現下好些了嗎?”
楊婉點了點頭,“天暖和起來就好多了。”
“那便好,要這么一直病著也不好。”
楊婉聽出了他的意思,笑應道:“您也替宮里想啊。”
吳太監笑笑,擺手道:“女使見笑了,在我們這里,雖然連娘娘們腳底的灰都沾不上,但起起伏伏看得多了,以前不敢說,現在仗著自己老了,有的時候忍不住,也要錄婦洹!
剛說完,外面的聲音又提高了幾分。
吳太監皺了皺眉:“這段時間,四門上的值守越發地嚴了,我看走更官(1)每輪又多了兩人。”
楊婉站在書桌邊,借窗透的光填檔錄,一邊寫一邊問:“他們吵什么呢。”
吳太監給楊婉倒了一杯茶,“哎,會極門一向是金吾衛在值守,這幾日四門督防調整,換了羽林衛,他們守的規矩死,不變通,將才和外面衙門的差役齟齬,這會兒換防述情,可能沒說清楚吧。”
楊婉停筆將要接著問,忽然有人敲窗。
吳太監提聲問道:“誰啊。”
窗外的人小心應道:“尚儀局的婉姐姐在里面么。”
“我在。”
楊婉擱下筆,對吳太監道:“我出去問問,等會兒再回來寫。”
吳太監點頭道:“g,是,女使自便,我們這兒平日閑兒多得很,就等著伺候你們尚儀局的。”
楊婉笑應著走出門,見門口站在一個灰衣的小內監。
“是尚儀局的婉姐姐嗎?”
楊婉點頭,“嗯,我是,你是……”
“奴婢是太和殿上答應的。鄧少監讓奴婢跟姐姐帶個話。姐姐托他做的東西,他做好了,不敢私送去姐姐寢處,就暫置在太和殿前的氈棚內,請姐姐得空時去取。”
楊婉一怔,“你們鄧少監……”
“今日刑部遣人來請了鄧少監出去。”
楊婉聽完朝會極門上看了一眼。
她雖然并不意外,但想起鄧瑛之前說過的話,渾身竟然隱隱地有一絲戰栗。
“姐姐。”
“哦,你說。”
“還有一句話要帶給姐姐,鄧少監這一段時,說太和殿上事太多了,他著實做得有些匆忙,若有不對的地方,請姐姐將就使著,等他回來再給姐姐重新造一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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