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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仰見春臺(六)

      “我……”

      鄧瑛有些猶豫,“很久沒有講過學了。”

      “你還會緊張啊。”

      鄧瑛搖頭,“不是,是怕不及你想得那么好。我徒有虛名多年,事實上只是老師的棄生。”

      楊婉聽他說到這里,忽然想起楊倫曾在私集里提及過,鄧瑛死后無棺安葬,整個京城無人敢管。是白煥將他備給自己的棺材給了鄧瑛,而他自己死后,則是用一方賤木草草地就葬了。

      師生情誼深厚至此,卻在有生之年有口難說。

      這是時代性的悲劇。

      有些情感是違背當下倫理綱常的,明明存在,卻要用性命來守住它不外露。

      “棄徒也是徒。”

      不知道為何,這句話竟開解了鄧瑛。

      “姑娘說得對,棄徒也是徒。”

      “這樣想就對了。”

      楊婉說著站起身,“天晚了,我要回去了,堅果收好,不要受潮了。”

      鄧瑛彎了彎身,應了一聲:“是。”

      楊婉關上門走出直房,提著風燈朝承乾宮走,路上回想將才的對話,不禁想起白煥和鄧瑛的關系。

      他們真正決裂就是在貞寧十二年的秋天,那個時候,歷史上發生了特別慘烈的一個屠案,桐嘉書院七十余人全部被斬首,史稱桐嘉慘案。

      這些人大多是東林人,曾是連內閣都敢罵的人,最后被張洛一個一個地折磨地體無完膚,很多人受刑不過,在詔獄里把自己認了一輩子的道理都背叛了,然而最后還是一個人都沒能活下來。

      楊婉曾在史料上看到過這樣一段描寫。

      “周叢海雙膝見骨,已不堪跪刑臺。死前痛罵天子,張口嘔血結塊,甚見腐肉,可謂內臟皆瘡爛,其慘狀不堪述。”

      這一段歷史有幾處盲點,是楊婉考證很多次,都沒找到實證。

      首先,這些人是因為替鄧瑛不平,才被捕下獄的,但是他們最后的慘死卻是因為張洛,張洛為什么要殘忍地殺死這些人,這個原因史料上并沒有說清楚。

      第二,這些人的下場過于慘烈,以至于文官團體震動,皇帝不堪壓力,被迫啟用東廠,監督錦衣衛,以此來削弱北鎮撫司的勢力。

      鄧瑛就是在那個時候,從太和殿走到了司禮監和整個大明朝文官集團之間。史料上沒有記載確切的過程,但是后來的研究者,從白煥與鄧瑛決裂的這個史實上分析,這場慘案應該是在鄧瑛的推波助瀾之下發生的。這也就是史學界判給鄧瑛的第一宗罪――為了自己上位,親自把那些曾經不顧性命為他發聲的人推入了萬骨堆。

      楊婉不認可這個說法,但是遺憾的是,這只是情感上的不認可,她并沒有實證支撐。

      如今距離貞寧十二年的秋天,還有半年的時光,算起來,這好像是鄧瑛在內廷里最純粹的一段日子。

      楊婉想起他坐在自己面前像常倉鼠一樣,吃堅果的樣子,有些悵然。

      她忙揉了揉眼睛,告誡自己不要想得太多。

      歷史畢竟是歷史,局中人再如何艱難,也與她沒有關系。

      “姨媽。”

      一聲稚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楊婉抬起頭,發現自己已經走到承乾宮的宮門口了。

      寧妃的兒子皇長子易瑯正晃著他的胳膊,“我還要看姨媽變小人兒。”

      楊婉見他身邊沒有人,又跑得一頭汗,便蹲下來掏出自己的帕子給他擦拭。

      “您又叫奴婢姨媽了。”

      易瑯扒拉著楊婉的手,“母妃說,你是她的妹妹,那就是我姨媽。”

      楊婉見他一臉小霸道總裁的模樣,總想趁著沒人去捏他的臉。

      不管在哪個時代吧,暖心的小孩子總是讓人心疼的。

      “姨媽,你不開心嗎?”

      楊婉搖了搖頭,“奴婢沒有不開心。”

      易瑯松開手,一本正經地問楊婉,“那為什么你剛才一直盯著地上不說話。”

      楊婉笑笑,“奴婢的耳墜子掉了。”

      她剛說完,宮門前忽然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什么時候掉的,本宮遣人替你找。”

      楊婉抬起頭,寧妃正走下臺階,她剛剛下了晚妝,穿得素凈,沖著易瑯道:“什么時候跑出來的。”

      楊婉忙行禮,寧妃一手牽著易瑯,一手扶起她。

      “回來了。”

      “嗯。”

      “去什么地方了。”

      “去看了個故人。”

      寧妃溫聲問她,“婉兒在宮里有什么故人。”

      “……”

      楊婉只是笑,沒有應答。

      “是那個人吧。”

      楊婉一愣,寧妃挽了挽她被雨打濕的耳發,輕聲到“傻丫頭,你以前是最怕事的,現在是怎么了呢。”

      她雖是這樣說的,卻沒有責備的意思。

      “還去看他,你就不怕嗎?”

      “有娘娘護著奴婢,奴婢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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