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過了八天,京師距離大同并不遠,天子守國門嘛,這京畿自然遠不到哪兒去,否則又哪里會有國門之說?雖然這幾日下了雨,道路泥濘,可是不可避免地抵達了大同。
這偌大一支商隊的抵達,自然引起整個大同的側目,大同乃是整個宣府最重要的關隘,如今經過百年的經營,也成了商貿中轉重地,熱鬧非凡,只是這熱鬧也只是和其他邊鎮相較,和京師和北通州比起來就寒磣得多了,就是現在的廉州,它也差得極遠。
聚寶商行早在這里買下了大片的土地,貨棧、商號不少,柳乘風為首的商隊到了這里,也不需特意去尋客棧,已經有人為他們安排好了一切。
接下來就是與官府交涉,盤貨出關,這些也要耽誤不少的時日,下頭的人已經按部就班地開始籌備起來,柳乘風倒也樂得清閑,不過他不宜過多拋頭露面,因此只是在商行中自娛自樂,有時和李東棟下下棋,有時看看學而報讀讀書。
其實聚寶商行的商隊還沒到大同,早就有人收到了消息,而聚寶商隊的到來自然也少不得讓人揪心。
與聚寶商行同處一條大街的乃是開泰商行,這開泰商行若要追溯得從元朝開始,那時候蒙古人一統天下,關內關外的防禁松弛,大同作為關內外的必經之路,曾經繁華一時,而開泰商行便是在那個時候起家,傳到現在,已經有了偌大的基業,而這開泰商行的東家姓范,叫范永。
在這大同乃至宣府,還真沒有人沒聽說過范家威名的,范家以出關貿易起家,財源廣進,單下頭的長隨以及附近田莊的雇農就有數千人之多,家中富可敵國,絕對是那種抖抖腳街面都要顫一顫的人物。
據說當年土木堡之變,大同失守,瓦刺人攻入大同,這大同內的百姓人心惶惶,唯有范家為首的大同八大姓不慌不忙,反而仍舊讓自己在大同的店鋪做買賣,結果,瓦刺人果然燒殺劫掠,偏偏范家這樣的大家族卻是秋毫無犯,甚至有人傳,瓦刺人不但沒有燒殺他們的產業,甚至還派了兵丁保護,只是這些傳沒有實證,誰也不敢說什么。
其實這里頭的關系知道的人也不少,以范家為首的大同八大姓做的本來就是和瓦刺、韃靼人互通有無的買賣,朝廷禁止商賈出關貿易,可是八大姓早已買通了邊關的守備,帶著貨物暢通無阻的與瓦刺、韃靼人做生意,有時大明與瓦刺、韃靼人關系緩和,便允許互市,可是一些違禁品卻是查得很是嚴格,這八大姓卻是滿足瓦刺、韃靼人,每年將許多馬掌、刀槍、箭簇通過各種手段送到關外去。
如此一來,瓦刺人幾乎將他們當作了自己的后勤總管,雖然這貿易的規模并不大,而且要價極高,可是這關外的各部都離不開他們,自然不會和他們翻臉。
范家就是八大姓的首領,除了范家之外,還有王、靳良玉、梁、田、翟、黃等姓與范
家一道常年經營這些生意。在歷史上,這八大姓因為后金的崛起轉而向后金貿易,在后金最困難的時候,大量輸送軍械、糧食等物去支援金人,此后韃子入關,為“財賦有出,國用不匱”,便將這八大姓的有功之商召入京城,賜宴便殿,入籍內務府,封為皇商,從此這八大走私的豪族搖身一變成了八大皇商。
范家在大同可謂根深蒂固,可是現如今卻有一股子陰霾籠罩在他們的頭上,家主范永這幾日出奇的沒有去城外的清風觀里與人對弈,每日只是在家中閑坐,范永一向自詡為君子,飽讀詩書,生得也頗為倜儻,尤其是一到荒年,總會叫家人去施些粥米給城中百姓,因此大家都給他取了個外號,叫他范君子。
只是范家的下人們卻都知道,范君子在外頭雖然如沐春風,長袖善舞,可是在這范家里卻是極嚴厲的一個人,一向是以軍法治家,他的心情一旦不好,絕不是好玩的。
范永這段時間的心情其實都不好,每日將自己關在書房,只有幾個最親近的奴仆去書房中與他匯報些事情,其他的時間,就是飯菜也都是命人送去書房去,不肯輕易出來示人。
這是老爺心情不好的征兆,因此這闔府上下都是小心翼翼的,途徑書房都是躡手躡腳地走過。
此時正是正午,一個最親信的老仆卻是出現在了檐下擺滿了盆栽的書房門口,輕輕叩門,里頭的人威嚴地道:“進來。”
老仆將門打開一條縫隙,輕手輕腳地進去,范永此時則是斜躺在太師椅上,用手按著自己的太陽穴,一副很是頭痛的樣子。
“瓦刺和韃靼他們聯系上了嗎?”
老仆沉默片刻,道:“聯系上了,他們……”
老仆欲又止。
范永皺起眉,捏了捏那一向自以為然的美髯,道:“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