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將碗遞過來時,明顯出于對公主的敬畏,手有些顫抖,卻還是忍不住偷偷去瞄公主。
在他們這些黎民百姓心中,皇室公主一直不敢仰望的存在,今日卻放下身段,來給流民施粥,那他們自然是能看一眼便是一眼,心里也生出了對公主的好感……
公主卻已經側開顏,去給旁的碗布粥了。
人群繼續往前行進,這一次明顯有序了許多,但凡來領粥的人,都對蘭家感恩戴德。
流民顛沛流離,上頓不接下頓,能有一餐勉強飽腹,已經算極其幸運,哪怕是一只泥碗千人嘗過,又怎么再要求其他?
姜吟玉目光落在泥碗上,眉心微微凝住,再往遠處看去。
人群烏泱泱的,一眼看不到盡頭……
傍晚,姜吟玉回到府上,沐浴后就上了榻。
蘭惜坐在床邊,幫她輕輕按壓,舒緩她身上的疲勞。
蘭惜望著女兒面頰,長長的睫毛,投下細密的一排陰影,道:“當年你阿爹閑不住,就喜歡在外行走,那時他勞累了,都是我幫他按的。”
姜吟玉被她揉得實在舒服,喟嘆了一聲,連日來處在緊張氣氛中,難得的閑適,轉過身,拉住蘭惜,和她一同上榻休息。
母女二人共枕,訴說夜話。
蘭惜道:“你外祖晚上來找過我,說施粥一事,你若是嫌辛勞,可以不必日日去。”
姜吟玉望著黑乎乎的帳頂,道:“確實辛勞,今日站了一日,腰酸背痛。可若是我明日便不去了,落在外人眼中,豈非是我金貴怕累,才一日就堅持不下去了?既然去了,那便
再往后撐著幾日好了。”
蘭昭儀聽她如此說,知她真心想去,也不再阻攔。
西北戰事不斷,姜吟玉每日去城外施粥,起初蘭家人對此還多有勸阻,然而見姜吟玉日日如此,并未露出一絲怨,也不再勸阻。
總歸公主體恤百姓,撫慰流民,傳出去也有益于公主的名聲。
這日清晨,姜吟玉施完粥,總算得了清閑。
阮瑩拉著姜吟玉到一旁說話,二人這些日子相處,已經熟悉了對方。
阮瑩拉過姜吟玉的手,搭在她腹上,去感受胎兒動靜,姜吟玉按了按,感覺掌心被踢了一下,道:“真動了。”
阮瑩看她如此驚奇,面色紅潤:“公主以后與殿下也會有的。”
姜吟玉笑容微變,阮瑩以為自己說錯話了,正要換個話題,卻聽姜吟玉道:“談這個太早了,他說我身子骨沒完全長好,現在不要有身孕……”
阮瑩見她愿意敞開心扉和自己談這事,長松一口氣,道:“可公主也得為自己謀劃,早點為殿下開枝散葉,能誕下殿下的子嗣,總歸是好的。”
太子與柔貞公主的事,阮瑩頭一回聽到,也是詫異得說不出話來,聽說太子對公主極度寵愛,二人日日同住軍營。
可阮瑩總是擔心公主會吃虧。
這世道于女子總是過于苛刻。民間將二人的事傳得轟轟烈烈。可太子至今,也沒對外界做出任何的回應,就讓公主這樣不明不白地跟著他。
那等戰事結束之后,他是否會求娶公主?又或是,只納公主為側妃,就讓她當一個侍妾,侍奉在側。
退一步講,倘使太子殿下對公主失了興趣,棄之敝帚,到時候公主怎么辦?
天下還有哪個男子,會再敢求娶公主?
出于這些考慮,阮瑩擔憂,太子不愿公主過早懷孕,實則是不愿讓公主懷上他的孩子。
十七歲,也不小了。
放在民間,早就嫁人生兒育女了。
阮瑩看坐在自己身側的少女,那一雙明眸湛然,白玉鑲珠一般,她勸道:“天下沒有哪個男人,是不想自己心愛的女人為自己開枝散葉的,除非就是打心底不想……”
她將心中的擔憂一一說給姜吟玉聽,希望以此來警醒她。
阮瑩問:“太子殿下最近有給公主送信,向你報平安?”
姜吟玉沉默了一下,搖了搖頭。
阮瑩問:“那公主擔憂殿下嗎?”
姜吟玉望向遠方的石榴樹,眼中倒映著搖動的樹葉,笑容淺淺:“他在前線打仗,我若是擔憂他,也不能立即見到他。”
阮瑩握住她的手腕,“若一個男人真的對你上心,自然時時刻刻想著你,怎么會讓你日日處在擔憂中?
阮瑩道:“你的澈表哥哪怕出門在外,哪怕再忙,也會日日給我捎信報平安。”
不寫信,就能說明一些問題。
現在外頭與她秉持一樣想法的,又何止她一個?
都在看戰事結束,太子究竟會如何待公主。是將她帶回長安,還是讓將留在西北。
一陣風掠過,石榴樹搖動。
姜吟玉聽到一陣喧嘩聲,與阮瑩對視一眼,走下臺階,當是又有流民過來。
兩隊士兵涌入巷內,隨后而來的是刺耳的馬蹄聲。
轉角處跪下了一片人,朝著一個方向磕頭:“見過太子殿下。”
“太子回來了?”阮瑩下意識去看姜吟玉,見姜吟玉已經小跑往巷口去了,幾步之后,她又停下,淺綠色裙裾被風吹起,看著遠方巷口。
一人一馬慢悠悠出現在巷口,那馬上的男子一身騎裝,英武不凡。
阮瑩詫異,在一旁行禮,“見過太子殿下。”
姜吟玉仰起頭,到他馬前,問:“你今日怎么來了?”
這話說完,姜曜眉心一下蹙起,看向遠方,許久才低下頭,語氣不悅道:“姜吟玉,你不記得了?今日,是孤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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