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她忽然想到了姜曜,也不知道他收到自己的送去信沒有。
姜吟玉能猜測到他的反應,沒有再往下想,道:“三日之后,送我出城吧。”
太陽東升西落,到臨行前一夜,姜吟玉與蘭昭儀同榻共枕。
蘭惜與她說了大半夜的話,叮囑姜吟玉與夫君好好過,若有委屈,就發信回蘭家。
至于她,會繼續尋找姜吟玉生父的行蹤。
于蘭惜而,在經歷十幾年的暗無天日的折磨后,還能心存一念希望活下去,已算堅韌至極。
姜吟玉看母親柔和的眉目,心中最擔憂的事也放下,鉆到她懷里。
西北的天格外澄澈,湖光如鏡,倒映著水面。
三日之期已到,公主即將遠嫁。
為公主送行的人群,來到了草原外。隊伍最前方一道紅色的身影緩緩走向草場。
一線之隔的對面,北涼的迎親隊伍,綿延幾十丈。
北涼王子彌舒,坐于馬上,著紅色胡袍,神采奕奕。
今日雖不是正式的婚典,氣氛卻無比莊重。
北涼人嘹亮的歌聲響起,漠北的孤雁,在瑟瑟的冷風中翱翔天際。
姜吟
玉一步步,朝著邊陲邊線走去,長風吹起衣裙,她發間的金釵墜地,鬢發堆云滑落。
風拂過,馬頭琴聲悲壯如同嗚咽。
身后傳來哭泣聲,姜吟玉回眸,見蘭昭儀眼中帶淚看著她。
從這一刻起,她就再也不能回頭了,家園已在身后,唯有前方才是她的歸宿。
草場連天,姜吟玉眼里涌起淚珠,穿著紅裙,一步一步走向塞外,心里悲郁之情噴薄而出,強自壓下,臉上露出笑容。
琵琶聲纏綿,不知何人,吟唱起漢家的歌謠――
“美人贈我琴瑯\,何以報之雙玉盤。路遠莫致倚惆悵,何為懷憂心煩傷。我所思兮在漢陽。”
“可憐著盡漢宮衣。”
宣啟二十三年春初,帝第十四女柔貞公主,嫁北涼和親,結兩國之好。
欽天監占卜,大吉。
春三月初,吳王境內,夫椒郡。
太子陳兵吳國城外,兵臨城下,駐扎安營,準備進攻。
一場大仗后,太子回軍帳,將身上輕甲卸下,臉頰上汗水與血跡,順著他的鬢發一直滑落到下頜。
他收拾都沒有收拾一下,直接走到沙盤旁,繼續和軍官議論戰術。
一直到夜晚,帳子中人才陸續離去。
人走后,姜曜還獨自一人立在沙盤邊,在腦中推演排兵布陣的方略。
他走回案前坐下,拿起杯盞,抿了口茶。
桌上堆放著各種雜亂軍報與地圖,太子在外作戰,士兵不敢趁著他不在,隨意動他的桌案,只能由著那些信件堆疊成山。
這會士兵見姜曜回來了,上前道:“屬下幫您收拾一下桌子,可以嗎?”
姜曜頷首,一邊與從外面進來崔副將交談。
南方還在下雪,信件要在路上往往耽擱許久。故而這些日子,姜曜沒有收長安寄來有關姜吟玉信,也并未放在心上。
誰想這回,小士兵卻從一堆軍報中,抽出了一封薄薄的信封,正是從長安送來,上書“太子親啟”四字,字跡清婉揚靈。
小士兵握著信封翻看了翻,正準備問太子要不要留下,見太子目光已經停留在了那封信件上。
士兵識相地雙手呈上。
姜曜問:“何時寄來的?”
“約莫十日之前了,那時局勢焦灼,殿下無暇顧及來信,信件就被一直壓在了最底下。”
姜曜接過信,手指將信箋取出。
信是姜吟玉寫的,上面說要去和親,離開長安,也是她親口承認的。
姜曜看完信,面色沉靜,將信件塞回信封里。
帳子中人猜不出太子的情緒,卻感覺到有一股無形的冷寒之氣散開。
士兵道:“還有一事,今日長安發信來,說陛下已經同意柔貞公主和親,她人已到北涼。”
一旁的崔副將,最近或多或少聽到了關于這二人的謠傳,聞一驚,趕緊看向太子。
可太子只是氣定神閑地坐在那,仿佛是在盤算諸如下一次該怎么攻城一類事。
越是沉靜,越是透露出一絲詭異,他面色玉白,瞳孔冷黑,手扣著桌案,周身的氣場強勢。
近些日子來,他手段的越來越狠決,幾乎是摧枯拉朽勢地行軍,打得五國聯盟毫無還手之力。
在這沉默難捱的氣氛中,崔副將終于聽到太子開口:“戰事還有多久結束?”
“最少還有一兩個月。”
崔副將怕他這次又要為了公主回去,道:“殿下就算以最快的速度推進,也得至少一個月。”
太子嗯了一聲,道:“好,便繼續按計劃進軍。”
崔副將一愣,“那公主去……”
姜曜淡淡道:“她要和親就去。”
有些事,她非要自己去看看,將自己撞破頭,弄得千瘡百孔了,才會死心。
但他有的是耐心和她耗。
她逃一次,他就捉一次。逃一千次,就捉一千次
姜曜手不動聲色叩打著桌案,唇角噙著一抹笑意,不再是溫潤如玉的笑,而是那種透著自嘲的薄涼冷笑。
他抬起手,將那份長安寄來的信,扔到一旁的火盆里。
清雋的字跡,在熊熊烈火下,迅速被吞沒,燒成了灰燼。
很快就只剩一點星火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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