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領導一般都不會高風亮節,堅守到最后一分鐘,因為你不走,下面的人就不能走。合家團圓的日子,總不能讓大家都陪著你熬到萬家燈火時才能離開吧。
從管委會出來,曾毅去跟邵海波匯合。
徐力還是司機,曾毅要放他的假,可他不愿意;車子是向韋向南借的,一輛大越野,載上曾毅和邵海波夫婦,就上了高速。
曾毅的老家在尋州市,不屬于南江省,距離榮城有一千公里多的路程,好在有高速路可以直達尋州,但因為山路多,到尋州下高速的時候,也已經天黑了,等到了老家所在的鎮子上,就是半夜了。
眾人前腳進門,后腳鎮子里的鞭炮聲就大作,正好是子夜鐘聲響起、辭舊迎新的時刻。
“快進屋,熱水洗把臉!”
邵海波的父母一直都守在門口,看到兒子兒媳回來,就連臉上深深的皺紋里,也都綻放出了笑容,連聲招呼道:“路上跑一天,肯定餓了吧!咱們馬上開飯,過年的餃子都包好了,就等你們回來下鍋呢。”
邵海波是他們家的光榮,堂堂省人民醫院副院長,副廳級別,放在鎮子所在的白馬縣,那比縣委*的級別還高呢。
“爸,媽,我在電話里都講了,路上沒個準,讓你們千萬別等,這大半夜的,你們怎么還站在門口呢!”邵海波過去拉著自己母親的手,道:“小毅也回來了,今年就在咱家過!你們快看看,是不是變化很大!”
邵海波的父母以前見過曾毅,但已經印象模糊了,畢竟那時候的曾毅只是個小孩,聽了邵海波的話,但認不出曾毅,只是笑著道:“知道,知道,電話里你都講了。孩子,快進屋,快進屋。”
曾毅笑著上前見過邵海波的父母,一眾人就進了屋子。
在屋里的燈光下,邵海波母親仔細打量了曾毅一番,感慨道:“一晃好多年了,這乍一見,完全都認不出來了。記得當時送海波去曾大夫那里學醫的時候,你才有這么高!”說著,她用手比劃出一個高度,能比家里的那張飯桌高一點點。
邵海波的父親只是憨厚笑著,道:“曾大夫可是大善人,要不是他送海波去上學,海波哪有今天的出息啊!”
“是!”邵海波的母親也是連連點頭,把曾毅按在一張椅子里,道:“坐著,我就給你們下餃子去!”
熱氣騰騰的餃子端上去,一家人圍坐在桌前,合家團圓的氣氛立刻就出來了。
曾毅此時有些愣神,自從爺爺去世之后,已經有很多年,他都沒有這么好好地坐下來吃年夜飯了。
邵海波多少能理解曾毅的心思,道:“小毅,趁熱吃,吃完了好好睡一覺,等明天一早,咱們去看師傅他老人家。”
曾毅笑笑,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外面的鞭炮聲響了一陣,就慢慢消停了下去,這里只是一個偏僻的山中小鎮,并不是榮城那樣的不夜都市,鄉親們點了辭舊迎新的鞭炮,守歲就算是結束了,接下來就是
睡覺,等待天亮之后的拜年。
天不亮,邵海波的其他幾位兄弟,都拖家帶口地過來了,他們就住在鎮上不遠,趕早來給兩位老人拜年。按照鎮子上的風俗,大年初一拜年一定要早,越早就越吉利。
一下來了二十多號人,原本挺大的屋子,頓時就顯得小了,但這絲毫不影響屋子里的熱鬧程度,尤其是邵海波的那些小侄子小侄女,興奮地在屋子里鉆來鉆去,給每一位長輩拜年,然后等著收紅包。
邵海波是家里最有出息的,自然也是最受小孩子歡迎,因為邵海波給的壓歲錢,比其他長輩要多很多。小孩子拿到壓歲錢,就聚在一塊,一邊比著誰收到的壓歲錢最多,一邊高興地商量著等天亮了鎮子上商店開門,自己要買些什么東西。
曾毅和徐力去給邵海波的父母拜年,竟然也收到個紅包,打開一看,跟那些小孩子一樣的待遇,紅紙包著十塊錢,兩人都是搖頭苦笑。
等人員到齊,就在邵海波父親的主持下,開始舉行過年的儀式。
按照鎮子上輩輩相傳的習俗,大年初一這天,一定要先拜天,再拜地,祈禱來年風調雨順、五谷豐登;然后再在祖宗的牌位前獻上供品,告訴祖宗在過去的這一年里,家里都添了哪幾個成員,又有什么大喜事發生,比如誰考上大學了,誰光耀了門楣,最后祈禱祖宗保佑子孫都能平安健康,萬事順意。
等這套儀式結束,天剛好蒙蒙亮,已經看得清遠處的景象,大家就開始出門,各自拜年去了。
曾毅此時和邵海波一起,提著供品到老宅去了。
老宅的門前,那塊“生生堂”的招牌早就摘了,但依舊能看到門額上有很明顯的四方塊痕跡,推門進去,一切都和以前的擺設一樣,當年曾文甫坐堂應診的八仙桌,老式的靠椅,還有兩排大大的藥架子,此時仍舊能聞到藥味,但藥匣子卻已經空了。
端前的墻上,掛著一幅清秀雋永的對聯:“青菜蘿卜糙米飯,瓦壺井水菊花茶。”,一位淡泊名利、寧靜致遠的大醫形象,躍然紙上。
邵海波是師兄,他把拿來的供品放在了師傅的牌位前,然后肅穆站立,道:“師傅,海波來向您報喜了:小毅如今出息了,他沒有辜負你的教導,不僅醫術精湛,如今還是南江省的一名干部,幫助南云縣幾十萬群眾脫貧致富,還籌建了一所醫學院,連那些洋鬼子都佩服小毅,老老實實地掏了錢;再過一段時間,小毅還要成立一個醫學慈善基金,資助那些沒錢治病的患者,師傅您聽到這些,我想也該欣慰了……”
邵海波說著說著,聲音就有些哽咽了,就是他背后的曾毅,也是簌簌抖動,有些情緒激動難抑。
“只是……”
邵海波看著跟師傅牌位擺在一起的那塊“生生堂”牌匾,眼圈就開始發紅,話都講不下去了,道:“只是……只是我們沒能……沒能把生生堂辦下去……實在是……實在是沒臉……”
曾毅此時上前在邵海波的肩上輕輕拍了兩下,若非如此,邵海波可能就要哭了出來,他這個做大師兄的,非但沒有把生生堂辦起來,甚至還改了行,心中非常地愧疚。
邵海波深吸一口氣,才把激動的情緒壓抑下去,轉過身,開始跟曾毅收拾屋子里的東西。
曾文甫行醫數十載,活人無數,方圓幾十里內,有不少人的性命,都是被他從鬼門關拉回來的,以前每到過年,總會有很多人過來給曾文甫拜年。曾文甫去世之后,還是有不少的人,過年拜年的時候一定要到曾文甫的牌位下磕個頭,如果曾毅沒回來、門不開的話,就在門口站上一會。
收拾屋子的時候,邵海波問道:“小毅,你現在走這條路,后悔過沒有!”
“有時候會這么想!”曾毅笑了笑,道:“只是窮則變,變則通,世事不會一成不變,走不下去了,就需要變通,雖然不做大夫了,但我想爺爺他會理解的。”
邵海波心里好受了一些,道:“以后有機會的話,還是要把生生堂辦起來!”
曾毅微微嘆氣,談何容易,現在誰都沒有這個時間和精力了。
兩人正在收拾,有人走了進來,喜聲問道:“曾毅回來了?什么時候回來的?”
曾毅去看,發現是自己的鄰居,隔壁雜貨批發店的老板王國利,便笑道:“昨晚回來的,正要過去給王叔你拜年呢!”
“好!好!回來好,是得常回來看看啊!”王國利呵呵笑著,走到曾文甫的牌位前,深深鞠了三躬,然后對曾毅道:“曾毅,一會到家里吃飯啊。”
“謝謝王叔,就不過去了,說好了要到邵師兄家里去!”曾毅客氣著。
王國利就不高興了,豎眉道:“跟我還客氣什么,是不是嫌我的飯不好!”
曾毅就笑道:“好,一會的,一會的,王叔你先忙!”
王國利不放心,臨走還叮囑了好幾遍。每年他總是第一個過來的,平時曾毅不在,這宅子也是王國利主動負責照看的,有個風吹草動,他就過來看看,免得遭了賊,或者走了水。
年輕的時候,王國利是走街串巷的小貨郎,賣一些針頭線腦的東西,家里窮,孩子又多,日子過得很緊巴,有一年可能是遭了事,他覺得可能挺不過去這道坎了,就抱著老婆孩子在家里痛哭。
從那天起,曾文甫再接病人,假如藥費是一塊錢,他就會拿出其中的兩角,告訴病人這藥太苦了,讓病人拿錢去隔壁買些“過藥”吃。
所謂的過藥,就是指糖食水果,用來壓住服藥后口中的苦味。
就這么著,王國利把自己的挑貨擔子當了,開了雜貨店,靠著曾文甫前期的接濟,雜貨店越做越大,后來做成了批發店。
王國利走后,又陸陸續續有不少人來拜年。
這情景讓邵海波很是慚愧,自己現在也是一省的省人民醫院院長了,論地位和影響力,已經遠在師傅他老人家之上了,但多年之后,病人是否也能象這樣記得自己呢?
實在不好意思,最近渾渾噩噩,多了一位新盟主都不知道。
在此感謝“椿天”盟主的大力支持,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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