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臉色好難看,是生病了嗎?”
她伸出小手,輕輕撫摸著蒼青蒼白的臉頰。
一股溫暖而又浩瀚的生命力,從她的小手中涌出,試圖治愈蒼青的傷勢。
蒼青抓住她的小手,搖了搖頭。
“娘親沒事。”
念霜眨了眨眼,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臉上露出了期待的神情。
“娘親,你這次回來,是不是就要帶念霜去見爹爹了?”
“你答應過我的!”
轟!
這個問題,比之前吳雙那句“他們該殺”,更讓蒼青心痛。
她看著女兒那充滿了期盼的,純真無邪的臉,一時間,竟是說不出話來。
她該怎么告訴她?
告訴她,她的父親,親手殺光了她所有的親人?
告訴她,她的母親,如今是一個連家都沒有了的喪家之犬?
蒼青的眼眶,第一次,泛紅了。
她別過頭,不敢去看女兒的眼睛。
“對不起,念霜。”
“娘親……食了。”
她的聲音里,充滿了無盡的苦澀與歉疚。
她以為,女兒會哭,會鬧。
然而,念霜卻只是安靜了下來。
她的小手,輕輕地,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蒼青的臉頰,仿佛在安撫一只受傷的小獸。
“沒關系的,娘親。”
許久,她才用那稚嫩的,卻又帶著一種超乎年齡的懂事的聲音,輕聲開口。
“爹爹一定是很忙很忙,所以才沒有時間來見我們。”
“念霜可以等的。”
“只要娘親陪著念霜,念霜就什么都不怕。”
聽到這話,蒼青再也抑制不住,兩行清淚,無聲地滑落。
她猛地將女兒緊緊摟在懷里,身軀劇烈地顫抖著。
許久,她才平復下情緒。
她松開女兒,擦干眼淚,那張蒼白的臉上,重新浮現出一抹決絕。
為了念霜,她不能倒下。
她看著女兒,鄭重地開口。
“念霜,我們……要離開這里了。”
念霜歪了歪小腦袋,有些不解。
“去哪里呀?”
蒼青的視線,投向了這片世界之外的,那片無盡的虛無混沌。
“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一個……能讓你真正成長起來的地方。”
她牽起念霜的小手,那小小的,溫軟的手,卻給了她無窮的力量。
母女二人的身影,緩緩升空,穿過了那層灰色的迷霧,重新出現在了冰冷的混沌之中。
蒼青最后回頭看了一眼這片她經營了無數歲月的世外桃源,沒有任何留戀。
她帶著念霜,化作一道流光,義無反顧地,投入了那永恒的黑暗與未知之中。
破碎的古龍天域廢墟之上,混沌亂流肆虐。
吳雙一行人并未久留,撕開空間,徑直返回滄瀾城。
至于古道今,則是略微交代了幾句,就以要事為由,自行回去了。
一路無話。
焚天仙帝哼著不成調的曲兒,時不時打量自己剛剛重塑的帝軀,滿臉都是失而復得的愜意。
而吳雙,則全程沉默。
他的腦海里,反復回蕩著葉無極那句“連孩子都有了”。
孩子……
他和蒼青的孩子。
這個念頭,像一顆混沌神雷,在他心海中炸開,掀起的波瀾,遠比之前面對那詭異怪物時還要洶涌。
……
滄瀾城,祖巫殿前。
帝江、祝融、共工等一眾祖巫,早已等候多時。
他們感受著遙遠混沌中那場驚天大戰的余波漸漸平息,一個個都摩拳擦掌,興奮難耐。
當空間裂隙打開,吳雙的身影率先走出時,祝融那洪鐘般的大嗓門第一個炸響。
“哈哈哈!十三弟!你可算回來了!”
“干得漂亮!我就知道,區區古龍族,不夠你一拳打的!”
“快跟哥哥們說說,是不是把那個什么狗屁龍帝的腦袋擰下來當球踢了?”
一眾祖巫哄笑著圍了上來,氣氛熱烈到了極點。
然而,面對兄長們的熱情,吳雙卻仿佛沒有聽見。
他只是腳步微微一頓,抬眼掃過眾人,那張向來淡然的臉上,竟是帶著一抹前所未有的茫然與疲憊。
“我有些累了。”
他丟下這句話,便徑直朝著自己的大殿走去。
“回頭再說。”
轟!
大殿的青銅巨門重重合上,一層無形的力場瞬間籠罩,隔絕了內外的一切。
殿外的喧囂,戛然而止。
祝融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撓了撓火紅的頭發,滿臉都是莫名其妙。
“這……啥情況?”
“十三弟這是怎么了?打贏了還不高興?”
帝江眉頭緊鎖,他能感覺到,吳雙的狀態很不對勁,那不是力竭的虛弱,而是一種發自神魂深處的混亂。
就在這時,焚天仙帝吊兒郎當地從空間裂隙里晃了出來。
“嘿,我說你們這群大老粗,就不能讓人家安靜會兒?”
眾祖巫的注意力,瞬間被他吸引了過去。
“老家伙,你……”
帝江剛一開口,話就卡在了喉嚨里。
他那雙洞悉空間的眼眸猛地一縮,死死地盯著焚天仙帝。
不對!
這個老家伙,不對勁!
眼前的焚天仙帝,不再是之前那個由大道之力凝聚,時不時會變得虛幻的臨時軀殼。
他的身軀凝實無比,血肉充盈,舉手投足間,一股霸道絕倫,焚煉萬道的仙帝氣息,若有若無地散發開來。
雖然他刻意收斂,但那股屬于真正帝者的威壓,卻騙不了同等級別的存在。
“你的肉身……”
燭九陰那雙掌管時間的眸子,也泛起了波瀾。
“你恢復了?”
“哈哈哈!那是自然!”
焚天仙帝得意地挺了挺胸膛,享受著眾祖巫震驚的表情。
“也不看看老夫是誰!”
“區區一點小傷,還能困住老夫不成?”
他這副臭屁的模樣,讓一眾祖巫嘴角直抽。
但他們也懶得計較,帝江一步上前,沉聲發問。
“到底發生了什么?”
“十三弟為何會是那副模樣?跟丟了魂兒似的。”
提到吳雙,焚天仙帝臉上的得意,瞬間變成了幸災樂禍的壞笑。
他清了清嗓子,賣起了關子。
“這個嘛,說來話長。”
“我們先是這么一下,把那個逆龍塔給掀了。”
“然后又是那么一下,把古龍族那三個老不死的給宰了。”
“哦對了,整個古龍天域,順手也給打碎了,現在估計就剩幾塊破爛飄在混沌里了。”
他輕描淡寫地說著,仿佛在說一件吃飯喝水般的小事。
可聽在眾祖巫耳中,卻不啻于驚雷滾滾。
打碎一個天域?!
好家伙!
這手筆,比他們當年鬧得還大!
“然后呢?”
后土清冷的聲音響起,她從眾位兄長身后走出,一雙慈悲的眼眸里,帶著幾分擔憂。
“小弟他,是受傷了嗎?”
“傷?”
焚天仙帝嗤笑一聲。
“那小子皮糙肉厚的,誰能傷到他?”
他頓了頓,臉上的笑容愈發玩味,壓低了聲音,用一種極其神秘的語氣開口。
“他那是……受了情傷!”
“啥玩意兒?”
祝融掏了掏耳朵,以為自己聽錯了。
“情傷?十三弟啥時候有這煩惱?咱們怎么沒聽過?”
“就是!”
共工在一旁附和。
“上次那個叫蒼青的龍族小妞都那么主動了,他愣是沒啥反應,我看他心里只有打架!”
焚天仙帝嘿嘿一笑,終于拋出了那個足以讓所有人都炸開的猛料。
“反應是沒有,不過嘛……”
“那小子,有后了。”
空氣,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祖巫,包括帝江和后土在內,全都石化在了原地。
他們臉上的表情,精彩到了極點,震驚、錯愕、荒謬、不可思議……
祝融那張大的嘴巴,幾乎能塞進一個拳頭。
“你……你說啥?”
“十三弟……他……有……有后了?”
他的聲音都在發顫。
這個消息,比吳雙打碎一個天域,還要讓他們感到震撼!
他們那個在祖巫血池中誕生,在他們眼中,似乎永遠長不大的小弟,居然……當爹了?
“跟誰?”
后土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
“還能有誰?”
焚天仙帝一攤手。
“就是你們說的那個龍族小妞,蒼青。”
他繪聲繪色地,將葉無極爆出的猛料,又添油加醋地給眾祖巫復述了一遍。
當聽到那個孩子,是吳雙與蒼青在十萬年前,那次荒唐的結合中誕生的,并且繼承了盤古與古龍兩種至高血脈,天生便是混元大羅金仙巔峰時。
饒是這些見慣了風浪的祖巫,也忍不住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
天生的仙王!
盤古血脈的后裔!
他們終于明白,吳雙為什么會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了。
換做是誰,突然得知自己有了一個流落在外,還擁有如此恐怖天賦的孩子,恐怕都得當場懵掉。
“那……那孩子呢?”
后土追問。
“跑了唄。”
焚天仙帝撇撇嘴。
“那小龍女帶著孩子,一頭扎進混沌里,誰也找不著了。”
“所以啊,你們那個十三弟,現在正自閉呢。”
“估計一時半會兒,是出不來了。”
他說完,也不再理會這群還在風中凌亂的祖巫,打了個哈欠,晃晃悠悠地朝著自己的煉器殿走去。
“老夫也累了,得回去鞏固一下修為,沒事別來煩我。”
只留下一群面面相覷,大腦宕機的祖巫。
緊接著。
祖巫殿前,徹底炸開了鍋。
一群平日里威震寰宇,跺跺腳都能讓一方天域抖三抖的祖巫,此刻卻像是凡間市井里中了頭彩的漢子,一個個喜形于色,手舞足蹈。
“哈哈哈!我當大伯了!”
“去你的!是我們都當伯伯了!”
“走走走!喝酒去!這等天大的喜事,必須不醉不歸!”
帝江嗓門最大,一把攬住強良的脖子,另一只手就去拽玄冥,嚷嚷著要去搬空殿里的存酒。
至于女媧,神情之中,卻有些黯然
然而,就在這片喧鬧的狂喜之中,兩道小小的身影,從不遠處的偏殿里跑了出來。
為首的正是吳小文,她扎著個馬尾,雙手叉腰,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清脆的聲音里充滿了不滿。
“吵什么吵!我爹剛回來,你們就不能讓他清凈會兒?”
在她身后,吳蓮兒怯生生地探出小腦袋,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里,盛滿了對吳雙的擔憂。
祝融看到兩個小侄女,臉上的笑容更盛,松開強良,大步流星地走過去,一把就想將吳小文抱起來。
“哎喲!我的大侄女!你還不知道吧?你馬上就要有妹妹啦!親妹妹!”
吳小文身形一晃,靈巧地躲開了祝融的大手,柳眉倒豎。
“什么親妹妹?我爹的女兒,就只有我和蓮兒!”
“這……”
祝融一時語塞,撓了撓頭,不知道該怎么跟這小家伙解釋這復雜的關系。
“小文,不得無禮。”
后土清冷而又溫柔的聲音響起,她緩步走到兩個孩子面前,蹲下身,輕輕拉住了她們的手。
“你們的父親,遇到了一些事,他現在,需要你們。”
她沒有說太多,但吳蓮兒和吳小文都從她那雙慈悲的眼眸里,讀懂了事情的嚴重性。
“那我們快去看看爹爹!”
吳蓮兒焦急地開口,拉著后土的衣角就要往吳雙的大殿跑。
后土點了點頭,站起身,對著身后那群還在興奮頭上的兄長們擺了擺手。
“你們去慶祝吧。”
“小弟這里,有我們。”
說完,她便牽著吳蓮兒和吳小文,轉身走向了那座被無形力場籠罩,門戶緊閉的青銅巨殿。
殿門前,一股沉重而又混亂的氣息撲面而來,仿佛將整個大殿都化作了一方隔絕萬物的囚籠。
這是吳雙的力之大道,但此刻,卻失去了往日的凝練與霸道,只剩下煩躁與迷惘。
后土伸出手,輕輕按在力場之上,感受著那股發自神魂深處的混亂,眉頭微蹙。
她沒有強行破開。
她只是靜靜地站著,用一種只有他們兄妹間才能聽懂的語調,輕聲開口。
“小弟,開門吧。”
“無論發生了什么,我們都是你的親人。”
殿內,沒有任何回應。
吳小文有些急了,她掙開后土的手,跑到門前,用力地拍打著青銅巨門。
“爹!你開門啊!”
“你是不是不想要我們了?是不是有了新妹妹,就不要我和蓮兒了?”
她的聲音里,帶上了哭腔。
一旁的吳蓮兒也紅了眼眶,她走到門邊,把小臉貼在冰冷的門上,用帶著哽咽的聲音,小聲呼喚。
“父親……蓮兒怕。”
轟!
那堅不可摧的力場,在這一聲“怕”中,驟然消散。
沉重的青銅巨門,發出“嘎吱”的聲響,緩緩向內打開了一道縫隙。
后土對著兩個孩子點了點頭,率先走了進去。
大殿內,一片昏暗。
吳雙獨自一人,坐在那巨大的神座之上,整個人仿佛都融入了陰影里。
他那張總是淡然的面龐,此刻寫滿了疲憊與茫然,那雙曾撕開混沌的眼眸,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
開天神劍被他隨意地丟在腳邊,劍身上那古樸的青銅光澤,都顯得有些暗淡。
“爹!”
吳小文第一個沖了過去,她不管不顧地爬上神座,一頭扎進了吳雙的懷里。
“你嚇死我了!”
吳蓮兒也跟了過來,她沒有說話,只是伸出小手,緊緊地抓住了吳雙的大手,仿佛生怕他會消失一樣。
感受到懷中的溫熱和手上的力道,吳雙那混亂的心神,終于有了一絲波動。
他緩緩低下頭,看著懷里哭得一抽一抽的吳小文,又看了看旁邊滿眼擔憂的吳蓮兒,張了張嘴,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小弟。”
后土走到了神座之下,靜靜地看著他。
“你不是累了。”
“你是在怕。”
吳雙的身軀,微不可查地一震。
后土繼續開口,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記記重錘,敲打在吳雙的心頭。
“你在怕自己當不好一個父親。”
“你在怕那個素未謀面的孩子,會因為你的緣故,遭遇不幸。”
“你更怕,你無法面對她。”
“因為她的母親,與你有怨。她的親人,皆亡于你手。”
每一句話,都精準地刺中了吳雙心中最柔軟,也最混亂的地方。
他猛地抬起頭,那雙失神的眼眸里,終于燃起了一絲痛苦的火焰。
“我……”
他想反駁,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后土說得沒錯。
他確實在怕。
從得知自己有了一個孩子的那一刻起,一種前所未有的情緒,就徹底沖垮了他那堅如磐石的道心。
那不是面對強敵的戰栗,不是撕裂混沌的豪情。
而是一種……責任。
一種他從未體會過,沉重到讓他感到窒息的責任。
“爹爹,什么是怨?”吳蓮兒仰起小臉,不解地發問。
吳小文也從他懷里抬起頭,揉了揉紅腫的眼睛,甕聲甕氣地開口。
“管他什么怨不怨的!”
“誰敢欺負我妹妹,我就打爆她的腦袋!”
“爹,你告訴我她在哪,我現在就去找她!把她帶回來!我們一家人在一起,誰也別想欺負我們!”
童無忌,卻仿佛一道驚雷,在吳雙的腦海中炸響。
一家人……
是啊。
無論如何,那個孩子,流著他的血。
她是他的女兒。
是巫族的后裔。
是他吳雙,在這世間最親密的血脈!
他可以逃避,可以自閉,可以沉浸在混亂的情緒里。
可誰來保護她?
讓她和她的母親,在那無盡的,充滿未知的混沌中獨自流浪嗎?
萬一……
萬一再遇到像今日這般的詭異之物呢?
萬一被某些心懷叵測之徒盯上她那獨一無二的血脈呢?
一瞬間,無窮的擔憂與后怕,化作了滔天的怒火與殺意!
那股混亂的力之大道,在這一刻,重新變得凝練,霸道,并且,帶上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守護的意志!
吳雙緩緩地站起身。
他懷里的吳小文和手邊的吳蓮兒,都被他身上驟然爆發的氣勢嚇了一跳。
但她們看到的,不再是那個茫然的父親。
而是一個眼神重新變得銳利,身軀重新變得挺拔,仿佛能撐起整片天地的巨人!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兩個女兒,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抹發自內心的,雖然有些僵硬,卻無比真實的笑容。
“爹爹沒事了。”
他伸手,揉了揉兩個女兒的腦袋。
隨后,他彎腰,撿起了地上的開天神劍。
劍鳴清越,仿佛在為自己主人的歸來而歡呼。
吳雙轉過身,看向后土,鄭重地點了點頭。
“姐姐,我明白了。”
說完,他不再停留,大步流星地朝著殿外走去。
當他高大的身影,重新出現在祖巫殿前時。
那群原本還在吵嚷著要拼酒的祖巫們,瞬間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他們能感覺到,十三弟,不一樣了。
吳雙的視線,掃過在場的每一位兄長,最后,落在了帝江的身上。
“大哥,把你珍藏的‘盤古醉’拿出來。”
帝江一愣,隨即狂喜。
“好嘞!”
然而,吳雙的下一句話,卻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轉過頭,看向焚天仙帝所在的煉器殿方向,聲音不大,卻傳遍了整座大殿。
“師尊,弟子有件事,想請您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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