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閃電劃破夜空,驚醒了正站著打盹的守衛。
大風吹得燈籠火焰幾近熄滅,在轉瞬而逝的閃電亮光中,兩個身披斗篷、不辨面目的人影直朝著他們走來。
守衛喝道:“什么人?站住!此處是刑部大牢,誰敢擅闖!”
人影停住了。頃刻從后方追上來一個氣喘吁吁的刑部官吏,對為首的人影點頭哈腰:“大人,您看這天氣實在糟糕,馬上要下暴雨了,要不……您先回府?等明兒一早再來,下官也好向上司報備報備。”
那人沒有轉身,只說了句:“行,還是不行,你給個準話。”
官吏猶豫了一下,泄氣道:“行。大人請罷。”
其中一個守衛還想再說句什么阻攔的話,一陣夜風刮來,在他們擦肩而過的瞬間,將為首那人影頭上的兜帽向后掀開。
守衛徹底愣住。他的同伴轉頭看看黑黝黝的刑部大牢入口,又問他:“這位到底是誰?半夜三更的連個文書都沒有,員外郎都不敢攔他。”
“是閣老……不,是已經停了職的閣老。”
“既然停了職,那還忌憚他什么。”
“你不懂,”這名守衛忽地笑了笑,“一位停了職的閣老,還能讓兩位正牌閣老給他扶轎桿,那才是真本事。”
*
一道閃電劃破夜空,映亮了北鎮撫司大門口的石獅子。
急促的馬蹄聲敲碎幽靜巷道,沈柒一身墨染色織銀飛魚的曳撒,裙擺被風吹得起伏如烏浪。
他在石階外翻身下馬,門旁守候的高朔立即迎上前,低聲道:“大人,皇上正在大堂里。”
沈柒問:“可知來意?”
高朔搖搖頭:“皇上只帶了十幾名御前侍衛。今夜輪值的是石千戶,他帶人接的駕,因為不知皇上所為何來,示意我趕緊稟報大人。”
二更時分,皇帝毫無預兆地駕臨北鎮撫司。其時沈柒因為蘇晏事先與他打過招呼,說今夜有事出門,故而獨自回到沈府歇下。接到探子的急報,他當即起身穿衣,快馬直奔衙門。
“大人,卑職總覺得今夜這事透著古怪,皇上若要吩咐我等做事,一道密諭即可,為何還要圣駕親臨?”
沈柒伸手,阻止了高朔的進一步發問,淡淡道:“究竟何事,等面了圣自然知道。”
他的右手下意識地在繡春刀柄上按了按,隨即拾階而上,穿過寬闊的前院,走向御前侍衛們把守的大堂。
“臣沈柒叩見皇上,請圣躬安。”
朱賀霖坐在公案后的主座,正是沈柒日常坐的位置,翻看一冊新結案的卷宗。面前桌案上還堆疊著不少北鎮撫司的卷宗。
“給沈指揮使看個座。”朱賀霖頭也不抬地吩咐,手上又翻過幾頁。
石檐霜與一干錦衣衛垂手立在堂下兩側,大氣也不喘。御前侍衛端來一張圓凳,擺放在堂下中央,示意沈柒就座。
沈柒謝恩坐下,面色沉靜:“皇上夤夜駕臨,是發生了什么要案,還是有急密任務交給臣等去辦?”
朱賀霖從冊子的紙頁邊緣抬起眼看他:“是有個大案子。”
“請示下。”
“有大臣勾結反賊,包庇窩藏、傳遞消息、戮殺官兵,暗中助其行謀逆事。如此假忠實奸之人,該當何罪?”
沈柒面不改色,答:“按律,當凌遲處死,夷三族。”
朱賀霖審視他的眼神中,閃動著銳利而悍然的寒光。片刻后微微笑起來:“既如此,就請沈指揮使按律處置自己,束手伏法罷!”
石檐霜大驚失色,跪地急稟:“皇上,沈大人對朝廷、對皇上一片忠心,絕無可能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其中定有誤會。是誰憑空誣陷沈大人?此人居心叵測啊皇上!”
“――是朕!到底是不是誣陷,你沈柒自己心中有數。”朱賀霖把卷宗一扔,拍案而起,“還是說,你不見棺材不掉淚,要與滅口未果的錦衣衛探子當面對質?”
滅口?錦衣衛?石檐霜驚愕地望向沈柒:皇上說的,莫非是前幾日追蹤盜竊玉牒的賊人時,不慎被賊人所殺的那三名錦衣衛探子?他們沒死,還……指認沈大人是殺人滅口的真兇?
可無論如何,石檐霜還是覺得沈柒并非謀逆之人,尤其是有蘇晏牽制著,能瘋到哪里去?他難以置信地搖頭,對朱賀霖叩首道:“此事背后必有蹊蹺,萬望皇上明察!”
朱賀霖沒有理睬他,而是死死盯著沈柒:“朕早該想到的,自從父皇離開之后……不,恐怕父皇還在位的時候,你就已經首鼠兩端,暗中與真空教、與弈者勾勾搭搭。否則,押解鶴先生的囚車怎么偏在你手上出了問題?
“還有,父皇之事……全憑你手上的一紙詔書,那詔書甚至連印璽都沒有用,誰知其中真假?這事從頭到尾可以說是你一手安排,所有內情都是你的一面之詞,而父皇的聲音沒有人能聽得見,你這是挾天子以令――”
朱賀霖停頓了一下,驟然爆發出一聲厲喝:“――沈柒!你怎么敢!”
堂下所有人都跪伏于地,不愿直面皇帝的怒火。唯獨沈柒緩緩起身,一雙鷙狠狼戾的眼睛,視線自下而上地翻上來,盯住了朱賀霖胸口的團龍補子。在他為人的英俊的皮囊之下,似乎有頭兇獸隨時會破體而出,一口將那龍身咬成兩截。
在這股目光下,朱賀霖感到一股齒寒骨冷的刺痛。但年輕的皇帝沒有氣短瑟縮,反而頂著殺氣逼近了一步,朝沈柒冷笑:“朕今日前來,只帶了貼身侍衛十數人。你若要下手,眼下便是最好的時機。錯過此刻,等待你的就是三千六百刀凌遲之刑!如何,你還不趕緊動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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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牢的過道潮濕而幽暗,兩側鐵欄重重,提燈搖曳的火光照出了另一個不見天日的世界。
官吏領著蘇晏與荊紅追來到其中一間牢房外,命獄卒開了鎖,對蘇晏賠笑道:“便是這一間了。閣老慢慢聊,下官讓人沏壺茶送過來。”罷與獄卒一同退出了牢房。
荊紅追快速掃視牢房,并未發現異樣,也沒有感到任何威脅,便朝蘇晏微微點頭,然后抱劍站在牢房門口,以防旁人誤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