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的緹騎沒有了笛音的干擾,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繡春刀雪亮的鋒刃映照四壁,刀光如水。
高朔喝道:“什么賊子,敢當街行兇,還不束手就擒!”
荊紅追以袖擦拭眼角口鼻血跡,冷冷道:“他是七殺營主,官府通緝榜上排名第二的反賊。”
高朔一驚,繼而大喜:“喲呵,這個桃子摘大了!”
營主森冷的聲音從青銅面具下傳出:“那也得摘得到才行。”畢手中雙鉤輪出兩道寒光,一名試圖從背后偷襲他的錦衣衛緹騎頓時血濺當場。
其他錦衣衛見狀,打起了十二分警惕,不再單打獨斗,而是以訓練有素的步伐與招式結為刀陣,合力對敵。
小巷中只見刀光翻飛如狂狼,而鉤刃則如一葉扁舟在浪尖穿梭,屢屢穿波劈浪,帶起串串血花。
荊紅追吃力地喘口氣,起身拾起被擊飛的長劍,跌跌撞撞走出戰圈。
感覺到身后沈柒不懷好意的目光,他盯著前方磚墻上頑固的苔痕,漠然問:“你想怎樣?”
沈柒手按刀柄,從后方一步步逼近:“你真的散功了?讓我探一探脈門。”
荊紅追側過臉,將劍鋒指向他:“就你這滿身傷,我只用劍招不用內力,一樣贏你。”
沈柒冷笑:“也只剩嘴**。方才被人打成了死狗樣的又是誰?”
荊紅追沉默許久,忽然將長劍往沈柒身上一拋。
沈柒抬手接住,嘲道:“棄劍投降?”
荊紅追道:“把這劍帶回去,還給蘇大人。劍是他花了三百金買給我的,如今我用不了了,物歸原主。”
三百金!就住那么個小破宅子,家里連個像樣的擺設都沒有,竟能拿出、也舍得拿出三百金給侍衛買一把劍?買給我的兩壇羊羔酒也才三兩呢!沈柒心里又酸又澀,直恨得牙根發癢,盤計著趁他病要他命,干脆就在這里把人結果了,回頭推說是七殺營主下的手。
刀鋒推出寸許,又聽荊紅追說道:“大人若是知道了今日之事,怕是會心里難過。你不要說實話,就說趕到現場時,我已經走了。”
“……你要走?不是死活都要賴在他身邊,這下怎么就離開得那么干脆?”沈柒半是嘲弄,半是狐疑。
荊紅追面無表情,像一塊被堅冰層層包裹的石雕,硬邦邦地道:“我走之后,大人的安全就交給你了。你得用你的命去護著他。”
“這還用你說!”沈柒咬牙,“沒了你――以及那些豺狼虎豹――我和他兩個好得很。”
荊紅追又一次沉默了。片刻后,他說:“告訴大人,我去追尋我的‘道’了,原本我以為那就是他,經此一戰我才發現,只有劍才是我畢生的追求。不能當面拜別,我很抱歉,希望他海涵。”
他說完,頭也不回地向前走,腳步有些踉蹌、有些僵硬,脊梁卻挺得筆直。
沈柒目視他孤曠的背影逐漸遠去,眼神復雜。
那廂,營主見錦衣衛人多勢眾,所結刀陣又頗為棘手,哪怕自己可以盡數誅殺也得耗費些時間,恐拖久了朝廷大批援軍趕到。于是覷了個機會突出重圍,運起輕功朝城外方向疾掠而走。錦衣衛們如何甘心被他走脫,當即上馬追擊。
高朔也想上馬去追,忽然見自家主官站在墻邊,手中還拿著荊紅追的佩劍。他遲疑一下,走過去問:“大人,你放那草寇走了?”
沈柒俯身拾起劍鞘,將黑白交織的劍鋒送入鞘中,若有所思地說道:“這種時候,他走了,比死了好。”
高朔想了想,又問:“他為何要離開?如若真的功力盡失,昔日仇家聞風上門,豈不是要命?現在蘇大人是他最好的依靠。”
沈柒道:“荊紅追此人雖然多余又討嫌,卻是個真正的硬骨頭。他自覺成了個廢人,無法再行護衛之職,留在清河身邊反而成了拖累,所以干脆一走了之。”
高朔方才依稀也聽見荊紅追最后幾句話,心中感慨萬分:“他讓大人替他轉達的理由,不近人情到了極點,蘇大人聽了想必會心中生怨。何必呢。”
沈柒的拇指在刀柄上慢慢摩挲,垂目道:“既然這是他的心愿,那我就一字不漏地轉達,讓他求仁得仁。”
荊紅追漫無目的地走在街巷,周圍的人或行色匆匆、或指指點點,都像與他隔著重重簾幕,依稀可見又毫無意義。
他第一次覺得天地如此空曠,劍不在手中,似乎連心都失落了,只余一具皮囊在塵世間踟躕行走。
――他要走去哪里?
余生――那么漫長而無望的余生,煎人的歲月,又該如何熬到盡頭呢?
荊紅追突然停下腳步,回首望向皇城方向,仿佛看見蘇大人一身朝服,從金水橋上從容走來,注視著他微微一笑,說:“阿追,勞你久等啦。”
大人,我愿意等,高興等,多久都行。但請你不要等我……你可以怨我恨我,最終連這怨恨都被時間帶走,徹底忘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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