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晏望向殿內的衣架,一襲龍袍正展袖垂擺,端端正正地掛在架子上。
那是件赭黃色云肩通袖龍瀾直身,既是吉服,也可以作為御門聽政時的常服使用。袍上一藍一金兩條龍,攀肩過背,如偶遇相望戲珠狀,交領的領緣與衣擺的膝瀾均織了云龍海水紋,望之滿目生輝,華貴、雍容又不失莊嚴。
這可不是后世鎖在博物館玻璃櫥窗里的復制品,而是真正的天子龍袍,同樣的擺掛方式,恍惚兩世畫面重疊。蘇晏感慨地走過去,正要伸手取下,發現自己雙手涂滿藥膏,下意識地回頭看了皇帝一眼,求助道:“皇爺,臣手上有藥膏……”
景隆帝頷首:“所以你可得仔細了,萬一蹭臟龍袍,是大不敬的死罪。”
蘇晏嚇一跳,看皇帝臉色恬淡,一時也有些把不準是說實話還是開玩笑,于是琢磨著用手腕把龍袍夾下來,掛在肩膀和臂彎,小心翼翼地走回來。
皇帝似笑非笑地看著,平展雙臂,等候他穿衣。
蘇晏一邊要當心別把藥膏蹭在龍袍上,一邊費勁地給套上衣袖,動作稚拙,時不時失個手,又要重來。
皇帝很有耐心地伸著手臂,饒有興味地看他貼近自己,來回折騰,連殿外高亢不絕的背誦聲都不覺得煩人了。
蘇晏好容易給皇帝穿好兩筒長袖,將衣襟掩到肋下,又開始犯難――
右側里襟有
,也毫無嫌棄之色。末了戴上雙龍點翠的烏紗翼善冠,又是一派天子氣象。
他坐在方桌旁的玫瑰椅上,指了指隔桌相對的另一張,示意蘇晏也坐。
蘇晏謝恩后坐下,知道這是要談正事了。外面的背誦聲還連綿不絕,看皇帝似乎并不打算叫停,他想替太子討個恩典,于是先開口道:“天兒冷,又下著雪,太子殿下在庭中怕著了風寒,要不皇爺先命他回東宮去?”
皇帝瞟了一眼殿門,挑眉道:“朕下旨讓他回,他也不會回的。既然不放心,想背書就背罷,反正從小淘到大,皮實得很,沒那么容易生病。”
蘇晏聽景隆帝說起自家兒子,跟尋常父親并無區別,忍不住想笑。
庭下,十幾名仁掏磐盼e盤櫻比巳餛練紜3墑ぐ押猛由砩瞎槐Ω鶯煸娼饋v旌亓厴ぷ癰閃耍嗤糞艘豢諶忍潰絳笊乘蹋話閹貞檀癰富是薜罾锿旰夢奕鋇乇吵隼矗牟話招蕁
殿內,蘇晏有條有理又不失簡練地,把他陜西此行的所見所聞所感,以及所行之政向皇帝做了匯報。
皇帝聽得仔細,也不隨意打斷,直到他說完,才點明自己的幾點疑慮,讓他再逐一解釋。
兩人談了小半時辰,最后確定了未來幾年繼續施行新政,成效初顯后,逐步向京師、山西、遼東等地推行,徹底改革兩寺官牧的方針政策。倘若將來官牧能滿足戰馬供應需求,廢除給百姓造成額外負擔的民牧,就可以提上議程了,到那時朝野上下的反對聲音也會小很多。那些死抱祖制不放的老頑固,終究會被巨大的國家利益打敗。
在蘇晏的預估中,陜西官牧新政在五到八年間可以達成預期目標,而稍后依例推行的各地新政,十年后可竟全功。
前提是,皇帝的支持不能動搖,否則他就是王安石的下場――后半句蘇晏沒說出口,但景隆帝聽明白了。
景隆帝正色道:“朕在位一日,便當一**的擎天玉柱,將來朕不在了,也會將此政寫入遺昭,使繼位者一應承襲。”
“皇爺千秋萬壽,這說的什么話!呸呸!”蘇晏想起讖之說,心頭一陣狂跳,有失臣禮地叫起來。
皇帝沒有怪罪他的薄責,反而搖頭道:“朕老啦。”
蘇晏小聲嘀咕:“按照聯合國世界衛生組織確定的年齡分段,15到44歲都算青年,皇爺這還是青年的中段呢!算什么老。”
這是成熟男人最有魅力的年齡,三四十歲沒成家的成功人士,放在后世那叫黃金單身漢、鉆石王老五。在他看來,擱現代景隆帝占據鉆石榜單top1妥妥的。
皇帝沒追究他話中的“聯合國”是番邦哪個國,就覺得“青年”一詞十分入耳,不禁微笑起來,感慨道:“人生七十古來稀,若以七十為限,到年后二月十四的萬壽節,朕可就過半了。”
萬壽節就是皇帝的生辰,是舉國同慶的大節。蘇晏想了想,說:“臣原本想過完年就去陜西,再把新政夯實一段時間,日后皇爺若是派其他專理馬征御史,或者新巡撫接手,也比較穩妥些。那就等到三月初,過完萬壽節再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