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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8 第五十七章 別當他是皇帝

      沈柒徹夜未眠,坐在臥房內的桌旁,來來回回地擦著繡春刀锃亮的刀鋒。

      馮去惡吐露的秘密太龐大、太沉重,像一座泰山沉沉地當頭壓下,要將他凡夫俗子的筋骨碾作齏粉。

      更讓他生出了后悔――為什么要去聽,直接割了馮去惡的舌頭,讓這個秘密隨著對方一同腐朽成泥,埋入黃泉,該多好。

      然而后悔也只是一閃而過。無益且無謂的情緒,沈柒從來拋得很快,因為不僅于事無補,反而徒增煩惱。他是一步一個血腳印地走到了今天,也必將堅執地、目標明確地、不擇手段地走下去。

      他面無表情地擦著刀,耳邊仿佛仍回蕩著馮去惡沙啞艱澀的聲音:

      “這個秘密就是……當今的天子……并非真正的天子!他,和他的胞弟豫王,根本不是先帝的血脈!”

      “呵,你嚇到了,你不信……剛聽到這個秘密的我,也是你這副表情。然而事實如此。先成祖皇帝尚未登基前,是戍守邊陲的秦王,毗鄰瀚海的山西一帶,曾經便是他的藩地。而如今的太后,也就是當年的秦王妃,在他長年征戰、偶爾回府的間隙,先后生下二子。

      “早年王府便有流,說秦王妃與人有私,此二子并非皇室血脈,后傳者被秦王嚴令處死,不但整個王府血流漂杵,就連市井間也殺了一大批人,流遂禁絕。

      “秦王妃不僅讓秦王相信了她的清白,還堅定了他立嫡不立長的決心,在登基之后,冊立第二子――也就是今上為太子。

      “十九年前,今上繼位登基,初幾年,還能與兄弟和睦相處。可就在十三年前,信王謀逆案發,今上當機立斷,將之鏟除,緊接著祭出‘先帝遺詔’,一個一個削去鎮邊親王們的兵權,圈禁在藩地。遼王、衛王、谷王、寧王……最后是他的胞弟豫王,也就是當年的代王。

      “那個時候,我就是信王的人。”

      沈柒知道信王謀逆案。那時他雖是個十二歲少年,卻早已被生活的坎坷催熟,與身為妾室的母親一同遭受著正房的苛虐欺凌,知道中風躺床的父親指望不上,一心想要謀個生計,及早分家。

      他聽說錦衣衛正在征召驍勇機敏的官宦子弟與民間兒郎,于是去求父親的故交――一個即將告老的錦衣衛副千戶,想要應征,蓋因年紀太小,三年之后方才如愿。期間他格外關注朝堂政事,聽聞信王舉兵謀反,被皇帝賜死抄家,主理這個案子的正是如今的內閣首輔李乘風。

      卻不想,馮去惡在十幾年前,尚且只是個錦衣衛僉事時,就已經與信王有勾連。

      “信王死后,我唯恐受牽連,蟄伏了幾年,方才竭盡所能地往上爬。直到去年,寧王派來的人找到我,告訴我當年信王案的真相――信王手中有秦王府舊人提供的王妃私通的證據,故而心存反志,擁兵謀逆,失敗被擒后,又在今上面前戳破了這樁丑聞。今上震怒,撤回發配高墻的前旨,直接將他賜死。又擔心藩王擁兵自重,威脅帝位,故而將他們內遷、削爵、褫兵權。

      “寧王與信王是一母同胞,他找我的目的,是希望我顧念舊主之恩,成為他在朝中的耳目。同時也是拿這段舊事威脅我,若我不從,他便將我余孽的身份公之于眾,屆時皇帝必饒不了我。反之,我若為他效力,將來他成就大業時,便是從龍之功,權勢榮華唾手可得。

      “于是我便投靠了寧王。一邊應付著愚蠢短視的衛氏,與外戚臨時結盟,互相利用,構陷東宮,動搖國本;一邊挑撥豫王與皇帝的關系,利用云洗和葉東樓案陷害他,好叫皇帝責罰他,如此一再逼迫,就能漸漸把豫王逼到絕境,最后不得不反。豫王交出兵權多年,但軍中威望猶在,到時天下大亂,寧王才有可趁之機。”

      寧王也想造反!沈柒心中暗凜,問:“這些秘辛,為何要告訴我?”馮去惡恨他入骨,又怎會讓他拿了這些消息去向皇帝告發,幫助自己的仇人立功?

      馮去惡被劇痛折磨得奄奄一息,卻在此刻,聽到這句問話后,好似回光返照,從眼中放出偏激而狂烈的神采。他像個將執念化作了詛咒的鬼魂一般,凄怨地詭笑:“因為你是最合適的人選呀……身為我的仇人,不但要送我上黃泉路,還必須繼承我的遺志,聽起來,豈不是如宿命般美妙?”

      沈柒嘲諷:“我出了詔獄,便將你和你白日做夢的主子一同賣個好價錢。”

      “你不敢。因為你知道,沒有一個帝

      王能容得下知曉他秘密的人。”馮去惡篤定道,“而在你聽到這個秘密的那一刻,就已經被我拉下了水。”

      “你可以去稟告皇帝,然后提心吊膽地等待他某天將你殺人滅口。你也可以繼續聯絡寧王,為他效力,將來他若真有騰飛之日,論功行賞,你就是從龍的勛臣,少不得封公封侯。

      “你看,我之前沒說錯吧,這是個巨大的災禍,也是潑天的機緣。

      “當然,你也可以假裝什么都不知道,一輩子被這個秘密折磨,惶惶不可終日。”

      “――這豈不是個最好、最久、最龐大的復仇?向你,向皇帝,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的蘇小子,向這個把我逼到絕路的家國天下。”馮去惡劇烈咳嗽,后背涌出的血水幾乎將刑床鋪滿,“我用了你十年,也教了你十年,現在要教你的最后一件事就是――

      “秘密不能隨便聽。”

      “鏗”的一聲,沈柒還刀入鞘,將擦刀布丟在桌面。

      他朝早已成了奈何橋邊鬼的前任上司露出冷笑:你的復仇,與我何干?這天下誰當皇帝,是不是正朔龍種,又與我何干?你真以為我會被一個空穴來風的秘密折磨,惶惶不可終日?笑話!

      能力配不上野心,又選錯了效忠的對象,才是取死之道,譬如你馮去惡。

      而我沈柒,忠心效命的只有一個人,那便是我自己。至于我想要的――滔天權勢?公侯王爵?富可敵國?嗬,也許吧,但那太過遙遠縹緲,可望不可及。我現在最想要的,也只有一個人――

      沈柒將繡春刀重新佩回腰側,起身推開門,走出屋子,任由逐漸灼熱的晨光灑便全身。

      他瞇眼看了看日頭,忽地問:“什么時辰了?”

      候在廊下的婢女答:“回大人,快到巳時了。”

      沈柒驀地一拍欄桿,懊惱道:“今日是六月初七!我蹉跎一夜,竟錯過了時辰。”

      “是六月初七。大人這是怎么了?”婢女不解,“今天是什么重要日子?”

      沈柒吩咐:“拿套便服過來,替我更衣。”

      身上的飛魚服才脫到一半,奉命盯著蘇府的高朔匆匆來報:“東宮派內侍富寶來,將蘇大人接走了。”

      沈柒微怔后咬牙:太子年紀雖小,卻別有所圖,不可不防。小南院那夜,我便看出他對清河不懷好意,什么鈴鐺蔻丹滿肚子淫思,上個月又公然來我府上搶人。清河性情純良,以為太子只當他是個玩伴,毫無戒心。我若再不下手,只恐哪天被太子捷足先登,硬生生割了我的心頭肉去!

      如此一想,他又將飛魚服穿回去,對高朔說:“備馬,我要入宮面圣。”

      *

      端本宮內,太子從心急火燎,等到百無聊賴。發脾氣將宮人都攆出殿后,他把雙腿架在書桌上,手拿教習嬤嬤留下的春畫,用沾墨的湖筆亂涂。

      面對春畫上男女交歡的場景,他半點提不起勁,說:“什么妝,畫得眉如吊梢,兩腮好似猴屁股。”直接把女子的頭臉涂黑了。

      看著裸胸說:“這么大兩坨,累贅。”也涂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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