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隨御駕于午后從東苑啟程,申時回到端本宮,晚膳也不太用,臭著一張臉生悶氣。
小內侍富寶六歲起便服侍他,算是一起長大的玩伴,人生得伶俐,太子的心思也常能捉摸透幾分,見狀獻計道:“明日奴婢陪小爺出宮,去蘇侍讀家?”
太子黑著臉:“明日小考,李太傅嚴厲,我若是逃課,他又要去父皇面前告狀。你說,偌大個東宮,多少間殿空著,不就是占一張榻,多大點事,父皇怎么就不同意?整天又是規矩又是體統的,越老越隆!
富寶低叫:“小爺哎,可不敢亂說!皇爺才三十五,正是春秋鼎盛,萬一給聽見了,還不得生小爺的氣,到時可沒好果子吃!”
太子哼哼兩聲:“父皇若自認為年輕,只當胡話是過耳風,又何必生氣。對,他是不老,這不剛又生了個兒子,春風得意,能年輕十歲呢。”
富寶知道太子的心結所在,但這是自己萬萬不能搭話的,只好拿他的心頭好岔開話題:“要不,奴婢明日悄悄出一趟宮,替小爺去看望蘇侍讀?小爺有什么要說的話,要送的事物,盡管托付奴婢。”
太子勉強接受:“行吧,你先替我去瞧瞧。去御藥房里多拿些人參、鹿茸、紫靈芝,緊好的挑,給他補補元氣……哦對了還有,花露也帶幾瓶過去,要最好的零陵香。還有還有,他喜歡的小點……算了,直接叫個廚子去他家,要會做藥膳的,從內庖選,不要光祿寺的,他們做菜忒難吃。”
富寶笑著連連答應。
太子總覺得他臉上笑意有點曖昧不明的味道,惱羞成怒地踢了他一腳:“還不去置辦,笑什么笑!”
這一腳的力度只比玩鬧時略大些,富寶行個禮,笑嘻嘻地去了。
太子沐浴完畢,照常喝一碗牛乳,用馬尾制的玉柄牙刷,沾著沉香、青鹽和熟蜜調成的牙膏凈了齒,懨懨地上了拔步床,翻來覆去只是睡不著。
之前宮女鋪完床,想要熄燈被他阻止,這會兒燭火還明亮得很,映照得掛帳上的盤金繡龍紋清晰可見。
朱賀霖從床尾暗格里摸出一沓從民間集市上買的擬話本,翻幾頁丟一本,翻幾頁再丟一本。
倒不是因為本子無趣,而是他這時情緒浮動,體內有股說不出的燥熱,像奔流淤堵于狹窄的河床,急切地想找個一瀉千里的出口,怎么也靜不下心。
殿內角落里那張紫檀藤心羅漢榻,是蘇晏之前感染風寒、留宿東宮時曾經睡過的,朱賀霖望著空蕩蕩的榻面,腦子里好似萬花筒,一忽而是蘇晏入睡時低垂的長睫毛,羽扇般纖密;一忽兒是喂粥時金勺兒觸碰到的嘴唇,花瓣似的粉嫩姣好;一忽兒又是他被自己壓得發紅的手背,紅痕浮在白玉上,濃麗得觸目驚心……
太子失神片刻,收回目光,揀了留一本最新的,心不在焉地翻看。
“……酒酣,洞賓先寢。魏生和衣睡于洞賓之側。洞賓道:‘凡人肌肉相湊,則神氣自能往來。若和衣各睡,吾不能有益于子也。’乃抱魏生于懷,為之解衣,并枕而臥。洞賓軟款撫摩,漸至呷浪。魏生欲竊其仙氣,隱忍不辭。”
――什么東西?朱賀霖心底驚了一下,這呂洞賓是男仙吧?魏生再標致也是男子吧?如何個“漸至呷浪”法?
他翻到文名一看,“假神仙大鬧華光廟”。哦,假的,難怪。
又繼續看。
“至雞鳴時,洞賓與魏生說:‘仙機不可漏泄,乘此未明,與子暫別,夜當再會。’推窗一躍,已不知所在……枕席之間,余香不散。魏生凝思不已。至夜,洞賓又來與生同寢。一連宿了十余夜,情好愈密,彼此俱不忍舍。”
朱賀霖面紅耳赤,忽然想到――既然冒充神仙,用的還是男身吧,如何能與魏生“情好愈密”?自己與蘇晏也同殿而寢過,算不算情好愈密……
他心頭顫亂地又往后翻了一頁,看到假洞賓招了個假仙姑來,“三人共寢。魏生先近仙姑,次后
洞賓舉事。陽變陰闔,歡娛一夜……”只羞得面如火燒,低罵一聲“荒淫無恥”,將本子胡亂往暗格里一塞,閉眼倒回枕頭上。
可閉了眼仍不得安生,腦中閃念不止:爐中氤氳的香氣、席間凌亂衣帶、趾甲上的蔻丹、滿枕青絲如瀑……全是香艷零碎的畫面飛舞,如風卷落英,煽得他口干舌燥。
朱賀霖跳下床,倒了滿杯冷茶,一口喝干。冰涼入腹,瞬間打個激靈,那股燥熱似乎也被撲滅了。他重又回到床上,輾轉幾多,不知何時,迷迷糊糊睡著,做了個夢。
夢中他便是那魏生,被個極風流俊美的男神仙摟在懷中,哄著他解衣就寢。
他心底不情愿,又莫明有些期待,懵懵懂懂隨其擺弄,待到對方玉山傾覆,忽覺不妥――乾坤倒錯了,自己須得在上面。便一翻身,將對方壓在身下。
男仙也不掙扎,只是一聲輕笑:“人生苦短,極樂無邊,何不共赴神仙地?”
他胡亂摸索,卻總不得其門而入,驀然看清對方的臉,唇角含情,鳳目流輝,宛如雪地上薄粉輕紅的一樹桃花……是蘇晏!
太子驟然驚醒,粗重地喘著氣,滿額都是細密汗珠。f襠中潮濕一片,他掀被看去,竟是夢遺了。
“……富寶!富寶!”他有些手足無措地高聲叫。
外間守夜的宮女急急碎步而入,跪地道:“小爺有何吩咐?”
朱賀霖抓起枕頭,從掛帳門簾處砸出去:“叫你們進來了嗎?滾出去!”
宮女們慌忙退下。富寶進了殿,見鷹平木攢海棠花圍拔步床上,掛帳的玉鉤還在晃蕩,太子坐擁衾被,蠶蛹般把自己包得緊緊。
富寶爬進一人寬的床前圍廊,跪在踏板上,緊張地問:“小爺這是怎么了?”
朱賀霖扭過頭,眼眶中仿佛帶著血色,將被子掀開一角:“你看,這是怎么了?”
富寶探頭看,又嗅了嗅,一股淡淡的辛腥味,像四月庭中開的石楠花。他也傻了眼:“奴婢不知……奴婢連根都沒有的人……”
成勝聽了宮女稟告,進殿問安。他雖同樣是幼年去勢的閹人,但畢竟年近五旬見慣了宮闈之事,一望便知,笑道:“恭喜小爺,這是開了精關,今后便可以行人倫之事。”
朱賀霖茫然:“啊?”
“小爺是個男人了。想當年,皇爺就是在十四歲定下正妃人選,十六歲大婚。等這事兒報上去,尚儀局便會派宮婦前來教習,除了看春畫,大婚前還會帶小爺前往歡喜佛密室,觀摩佛像機關,領會交接之法。”
朱賀霖耳根燒得厲害,粗聲粗氣道:“才不要什么宮婦來教習,小爺我自己會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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