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天后,章武已經帶著人來到了泉州這邊。
對章武和一百名來自北地鐵骨錚錚的漢子來說,這鬼天氣簡直是一種酷刑。
他們脫下皮貨,換上本地常見的麻布短衫,皮膚卻依舊被捂得發白。
章武,如今的身份是章掌柜。
在港口附近租下了一個不起眼的鋪面,掛著北地山貨的招牌。
鋪子里稀稀拉拉擺著些人參、鹿茸,都是些樣子貨。
他本人則像個真正的商人,每日坐在柜臺后,手里盤著兩顆油亮的核桃,掃視著碼頭上每一個來往的人。
海蛟營的弟兄們,則化整為零。
有的在碼頭扛包,有的在酒館里當伙計,還有的干脆混成了街面上的潑皮無賴。
他們用最有效的方式,撒向這座被黑旗幫陰影籠罩的港城。
夜晚,當鋪面關門,這些白天身份各異的北地漢子才會重新聚集。
“頭兒,黑旗幫的人今天又收了三條船的平安錢,比官府的稅都狠。”
“碼頭東邊的紅袖樓,是他們一個香主的銷金窟,里頭有佛郎機女人。”
“我聽一個船老大說漏了嘴,黑旗幫最近在偷偷改造一種快船,船舷兩側加裝了什么翼,跑起來比水師的哨船快一倍!”
情報一點一滴匯集到章武這里。
他將所有信息分類,記錄在特制的藥水寫就的紙上,字跡遇水即顯,干后無痕。
這些看似零散的消息,章武清楚的意識到,這所謂的黑旗幫,絕非匪類。
嚴密的組織,先進的技術,甚至有自己的稅收體系。
他們是這片海域真正的王。
半月后,一只信鴿自泉州飛起,跨越千山萬水,落入北疆大營。
鴿腿的竹管里,藏著一張薄如蟬翼的紙。
兩天之后,王庭之內。
江澈剛剛處理完黃金之路的事情,還沒等回去,就看到一名暗衛從遠處跑來。
“王爺,章指揮使來信了!”
暗衛單膝跪地,呈上密報。
江澈的指尖捻著那張紙,清水拂過,一行行細密的字跡浮現出來,帶著南方海水的咸味。
“黑旗幫,佛郎機人,致仕閣老,錢德海。”
江澈的目光在錢德海三個字上停留了很久。
這位前內閣次輔,以清正廉潔聞名于世,致仕還鄉時,據說連馬車都變賣了,只帶了幾箱書。
真是好一位兩袖清風的錢閣老。
奏折里,他只提了匪患,提了軍備廢弛,這是陽謀,是扔給朝堂諸公看的。
但他真正想釣的魚,是錢德海這種藏在水面下的巨鱷。
奏折遞上去,皇帝必然會命沿海督撫嚴查。
錢德海在福建經營多年,門生故吏遍布,這種自上而下的調查,只會打草驚蛇,最終查無實據。
他會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甚至反過來參江澈一本,說他構陷忠良。
江澈將紙條重新在火上燎過,看著它化為一撮黑灰。
直接派兵強攻?那正中錢德海的下懷。
他會立刻切斷與黑旗幫的聯系,讓黑旗幫去和朝廷大軍硬碰硬。
無論勝負,他錢閣老都能安坐釣魚臺,甚至還能利用朝廷剿匪的機會。
安插自己的人手,收攏殘局,將黑旗幫的產業徹底洗白成自己的。
老狐貍,算盤打得真響。
可惜,江澈從不按對手的劇本走。
既然你想打一場官匪之戰,那我就偏不讓這場仗打起來。
你不是靠著劫掠來的金山銀山,養著那群亡命徒嗎?那我便斷了你的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