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燈如豆,在李過剛毅的臉上投下搖曳的陰影。
他的手邊,是一封來自京師的、蓋著錦衣衛火漆密信的抄件,是新上任的寧夏總兵李信特地命人給他送來的,是什么意思,不而喻。
“闖王...伏法...劉宗敏...當場誅殺...”
每一個字都像滾燙的烙鐵,燙在他的眼中,也將他的心臟燙出了一個洞。
他仿佛能看見叔父李自成在囚車中絕望的眼神,能聽見劉宗敏人頭落地時那一聲悶響。
一股混雜著悲痛、憤怒、屈辱和巨大恐懼的洪流幾乎要沖垮他的理智,他恨不得立即拿起刀,出去殺個痛快,恨不能就這么殺去京城,殺到皇帝面前,問他一句“為何”?
想著,他猛地站起,如同一頭受傷的困獸在帳內踱步,目光時不時看向桌上放著的長刀。
要不,就反了他的!
這個念頭帶著毀滅一切的熾熱,瞬間占據了他的腦海。
與其這樣窩囊得活著,不如拼死一戰,轟轟烈烈得去陪叔父!
但下一刻,他的腳步停了下來,目光停留在帳壁上懸掛著的,代表他參將身份的腰牌上,而后慢慢掃過案幾上那些需要他批閱的、關乎數千將士糧餉的文書。
帳外,是信賴他、跟隨他至此的舊部家小,以及更多無辜的、只是在他麾下當兵吃糧的普通軍士。
他不是冰冷的石頭草木,如何能狠心看著他們跟著自己去送死?朝廷大軍會像碾死螞蟻一樣將他們碾碎。
李國奇誅殺劉宗敏的雷霆手段,便是最好的警告。
“啊―”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野獸般的低吼從他喉嚨中擠出,他一拳砸在案幾上,震得筆硯亂跳。
最終,李過頹然坐倒,所有的力氣仿佛都被抽空,也不知過了多久,他伸手拿起筆,去過一份空白奏本,顫抖著寫下“請罪疏”這三個大字。
他李過,曾經是最忠心闖王之人,如今,卻要向逼死他叔父的皇帝,獻上徹底的屈服。
這是背叛嗎?
或許是吧!
但這更是為了身后那成千上萬張等著吃飯的嘴,謀一條卑微的活路。
淚水,無聲地從這個鐵打的漢子眼中滑落,滴在奏本上,暈開了墨跡......
襄陽。
李來亨沒有點燈,他獨自坐在黑暗中,任由窗外冰冷的月光照在他年輕卻已飽經滄桑的臉上。
消息他也收到了,同時還有一條更為隱秘的紙條傳到他的手中,來自于養父李過,“大樹已傾,猢猻慎行”。
李來亨維持著坐姿一動不動,若不仔細看,好似是一座石雕,可走近了,便能發現他緊握的雙拳指節已然發白,身體在極力壓制下微微顫抖。
那不是害怕,是一種幾乎要沖破軀殼的、沸騰的痛苦和暴怒。
闖王!
他在心里嘶喊,那個帶著他騎馬,在他心中如山岳般的男人,竟然受朝廷如此欺辱?
他沒有敗在堂堂正正的較量中,而是倒在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之下,何其可笑?
恨意,如同毒藤般瘋狂滋長,纏繞著他的心臟,那些曾經想要報效朝廷的想法,也被這藤蔓剿殺了個干凈!
他恨朱由檢的刻薄陰狠,恨朝廷的趕盡殺絕出爾反爾,甚至...他恨李過的妥協!
不能降!
絕對不能!
然而,現實是冰冷的枷鎖!
就這片刻的功夫,這營中不知有多少雙眼睛正盯著自己,但凡自己有什么動靜,想來他的下場也會如劉宗敏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