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生產大隊長林建國這樣的“壞種”,其實并不少見。
    這個年代的生產大隊長,權力是非常大的。
    并且其他的干部,幾乎很難對大隊長的權力進行制衡。
    如此失衡的權力,自然就會滋生出許多不好的現象來了。
    像林建國這樣,把整個生產隊當作自己的“王國”,通過工分與糧食的分配,達到控制和威嚇村民的目的。
    更利用各種手法,將生產隊的公共財產與糧食,占據為己有。
    他的這些手段其實并不高明,村民們當中也不是沒有人想去公社舉報他。
    但是……
    林建國的權威太盛,整人的手段也讓想舉報的村民們都望而生畏。
    前世,一直到半年后,柳茹夢的父親柳國鵬平反后,找到林家溝來。
    當時柳國鵬在生產隊廣播里,向全生產隊的村民們,反復的強調,只要他們站出來檢舉與揭發,他保證不會受到打擊報復,還會大大的獎勵舉報人。
    即便是這樣,也依舊沒有村民敢站出來。
    他們難道不知道,柳茹夢是被林建國給逼死的么?
    好端端的一個滬上來的女知青,會因為偷糧被發現后跳樓?
    只不過,都是懾于林建國的淫威,根本就不敢說實話。
    最后還是林火旺回到林家溝,聽說了這事后,才找到柳國鵬,說出了當初的真相。
    足可見,在這樣的特殊時期,處于基層權力頂端的生產大隊長和公社主任,他們手上的權力與威嚴,達到了一個什么樣的地步。
    這一世,林建國不會再被柳國鵬抓去槍斃,或許能活得更久一點。
    但是,林火旺可以保證,他活著會比死了更難受更折磨無數倍,
    接下去的余生,都會生活在無限的后悔與恐懼當中。
    ……
    “阿旺!那是張會計,怎么……看起來整個人都瘋癲了啊?”
    隨著副隊長林水生的一聲叫喊,林火旺朝著前方看去。
    果然,看見生產隊的會計張德彪,披頭散發,站在燒毀的屋子面前,一會笑一會哭,嘴里還念念叨叨著什么。
    “早知道聽阿旺的就好了……”
    “鼠災!真的有鼠災啊!!”
    “該死的林建國,我信了你的邪!你罪該萬死啊……”
    ……
    一行人走到張德彪的面前,他的一兒一女在一旁也是泣不成聲,抱著他的腿喊著叫著。
    張德彪則是對著廢墟,精神已經是完全錯亂了。
    一個晚上的時間,鼠災毀掉了所有。
    張德彪覺得,這就是報應啊!
    老娘沒了,媳婦沒了,房子沒了……
    為什么要和林建國聯合在一起呢?
    為什么就不聽聽人家阿旺的忠告呢?
    這些念頭,不斷地在張德彪的腦海當中混雜在一起。
    “看來是徹底瘋了!沒救了。”
    林水生觀察了一會后,也是搖了搖頭。
    他們給張德彪的一雙兒女,也留下了五斤棒子面后,就又去看村里其他受災人家的情況了。
    現在的時間和資源有限,他們也不可能在一戶人家這耽擱太長的時間。
    全程跟下來,林火旺都沒有怎么說話。
    但心里難免還是有些心軟,尤其是看到一些村民的家里,明明是可以提前避免這些損失和傷害的。
    卻因為他們堅信林建國的話,拒絕采取防御鼠災的措施,最后白白落得這樣的下場。
    也不是林火旺真的那么圣母,要救這些以前奚落和看不起他的村民。
    而是他需要林家溝這么一個基本盤,需要贏得這些村民的民心,才能在接下來的改革開放前夕積累自己的資源和優勢。
    “阿旺,你咋了?”
    回到生產隊部時,林水生覺察到林火旺的情緒有些不對,便及時問道。
    “水生叔,你說要是我們昨天再努力努力。
    爭取說服更多的村民,甚至是,號召其他村民,一起幫沒做防鼠溝的村民們挖。
    他們是不是就不會死,屋子也不會被燒……”
    林火旺嘆了口氣,說道。
    “哎呀!我當是干嘛呢!
    阿旺,你還是太過于仁慈了呀!
    常道,好話難勸該死鬼。
    他們自己的命,就應該自己負責。
    我們告訴他們有鼠災,需要預防,怎么預防。
    他們還不聽,這不是該死是什么?
    自己往那黃泉路上走,往那閻王的生死簿上撞,能怪得了誰?
    再說了,他們平常也沒少譏諷和嘲笑你,幾乎都是站在林建國那邊的。
    按我說啊!哪次受災不死人啊?
    就應該死他們這種人,咱們生產大隊才能越來越好,越來越團結。”
    對于林水生來說,他從小就見慣了死人。
    從抗日到解放戰爭,再到三年自然災害。
    哪次天災人禍,不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死人呢?
    這次如此大規模的鼠災,整個林家溝生產大隊,才死這點人,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也對!我們盡自己的能力,多救一個是一個。”
    聽林水生這么說,林火旺心中也釋懷了。
    時間是滾滾向前的,和前世比起來,自己的努力已經救了大部分的人。
    這還是林家溝這一個生產大隊呢!
    林火旺現在也迫切地想要知道,紅星公社的其他那二十多個生產大隊,受災的情況怎么樣。
    只可惜,電話線斷了。
    至于出去的路……
    林火旺雖然做了一些安排,但不知道具體什么時候,才能夠和外界重新恢復交通。
    “阿旺,你就安心回家去好好休息一晚。
    鼠災已經過去了,我們活著的人,日子還得琢磨著如何過下去呢!
    糧庫存的糧食也不多,村里這么多張嘴。
    我在想,你是不是考慮一下,組織訓練一下青壯,到山里再去搞點肉食回來呢?”
    現在林水生已經是名副其實的大隊長,要對整個生產大隊四五百村民們負責,自然首先要頭疼的就是口糧的問題。
    “嗯!我剛也在想這個問題。
    只是現在大雪封山,進山的風險非常大。
    明天可以召集一些青壯村民,看看大家的意見和想法。”
    告別林水生后,林火旺回到了離開一整天的家。
    還沒有推開院門,他便聞到了蒸大米的香味,還有在燉的野豬肉湯。
    頓時饑腸轆轆,咽了咽口水,笑著走了進去。
    “娘!夢夢!小雪!大牛!菊花……我回來了!”
    剛進屋,林火旺笑著喊道,妹妹林小雪便一個箭步沖到了他的懷里。
    “哥哥!你怎么才回來啊!小雪好想你呢!”
    林小雪俏皮地往林火旺的懷里鉆,然后滿臉崇拜地說道,“今天好多村民找到家里來,小雪開始的時候好怕。
    以為他們是來找我們家麻煩的,但是后來他們都是說要來謝哥哥的,還說哥哥是救了全村人的英雄!哥哥是大英雄!小雪的哥哥是大英雄耶!”
    小丫頭說這些話的時候,那臉上的自豪與驕傲,還有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這些都讓林火旺心頭一暖,更加感恩上蒼讓自己有機會重生。
    前世的妹妹林小雪多可憐啊!
    直到死之前,都沒有吃過一頓正經的肉,從來都不知道真正的幸福生活是怎么樣的。
    而且……
    前世自己這個哥哥,也沒有讓她這般感到自豪和驕傲過吧!
    “小雪在家有沒有乖呀?”
    林火旺笑著捏了捏小雪的臉蛋,現在竟然已經有了一點肉,捏起來手感還挺不錯的。
    “當然有了。我幫娘和嫂嫂,煮了一大鍋的野豬肉粥呢!
    娘說現在整個生產大隊都遭了鼠災,肯定有很多人家斷了吃食。
    娘說,一會兒等哥回來了,就抬到村里去呢!”
    林小雪再次很驕傲地說道,“娘說,這是在為我們積德。”
    林火旺聞一愣,然后也是笑著摸摸林小雪的腦袋,說道“對!娘是菩薩心腸,在為我們全家人積德積福。”
    說完,林火旺走到廚房灶臺一看。
    果然看到林母和柳茹夢在那忙活著,她們是將野豬肉切成小塊,然后混著小米、大米和棒子面等等雜糧一起,煮成了一大鍋滿滿都是肉香的粥。
    “呀!阿旺,你回來了?餓了么?先喝一碗粥吧!”
    柳茹夢端起一碗熱氣騰騰的肉粥,遞到林火旺的面前。
    她笑臉盈盈的模樣,就好像那夜晚撒下的月光一般,純潔而又亮麗。
    咕嚕!
    林火旺端著喝了一大口,有點燙嘴,但是味道真的好極了。
    也是奇了怪了。
    這年頭的調味品奇缺,別說各種增鮮的蠔油和味精雞精什么的,就連醬油之類的都很稀缺。
    這雜糧肉粥統共就放了點野芹菜碎和鹽,但煮出來的味道,卻是非常的鮮香可口。
    尤其是里面夾雜著的一塊塊小口的野豬肉,非常香又有嚼勁。
    林火旺喝了一碗不夠,又加了一碗,肚子里立馬暖洋洋的,胃非常的舒服。
    “阿旺!一會喊上大牛,你們將這一大桶的肉粥扛到村里去吧!
    咱家的存糧也不多,但先供上這一兩天的吃食吧!免得有人受不了,餓死了,那可就真的是罪過了。”
    林母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叮囑道。
    “好嘞!”
    林火旺點頭應道。
    他知道,娘是挨過餓,吃過苦的,所以就更清楚,現在那些遭了災的村民們,是多么的難挨。
    這種時候,有人伸出一把援手,哪怕是一碗熱氣騰騰的粥,那就是救命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