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無風自落,鳥未驚乍起。
    明明秋狩已經結束,空氣里卻涌動著更加詭譎的暗流。
    夜宴上,觥籌交錯歡聲笑語還在繼續,交織著,震蕩著這片山林。
    星月懸在頭頂,無聲望著這片土地上的死亡和新生。
    廣袤的黑沉中隱約傳來一聲鹿鳴,陸未吟咀嚼鹿肉的動作忽然一頓,抬起頭,遙遙望向獵場方向。
    前兩天她們看到的,真的是天貺祥獸嗎?
    那巨獸隱于白霧,看不見身軀,唯有一雙大角高高空懸著,盤結交錯,幾乎編成一張網。
    很快,反向的風將白霧吹向溪流深處,也將那巨獸‘吹’走了——沒有任何聲響,就這樣隨霧一起消失了。
    真的是鹿嗎?鹿能長那么大,能發出那么震撼的動靜?
    陸未吟無處尋找答案,就好像她不知道自己因何能獲得重來一次的機會。
    是天道的憐憫嗎?
    可為何天道會憐憫作惡多端的陸歡歌?
    想到陸歡歌,陸未吟咽下口中鹿肉,收回目光。
    是天貺祥獸也無妨。
    它默許了這片獵場的殺戮,不接受的是殘忍無道的虐殺。
    同理,就算真的有天道在注視著她也沒關系。
    她只是讓惡人咽下自己種的惡果,天道會體諒的。
    月至高處,帝妃退席,很快人就走得差不多了,陸未吟起身回營帳,行至半途,雙魚驚慌失措的跑來跪在她面前。
    “求三小姐救命!陶怡不知從何得知小姐給你通風報信,氣沖沖的帶人把她給抓走了,說什么好不容易弄進來的東西,不能浪費……”
    小丫頭跪行兩步,抓著火紅的裙擺,仰起淚痕交錯的臉,發抖的聲音被夜風撕得稀碎。
    “三小姐,現在只有你能救小姐了,求求你救救她!”說到后面,雙魚開始一下接一下的磕頭。
    陸未吟居高臨下,黑眸透著思量,“將軍府的護衛呢?他們就眼看著陶怡抓人?”
    “不是從營帳抓走的,小姐在外頭吹風,陶怡突然冒出來……奴婢已經將護衛去找人了,可圍場這么大,等他們找到,說不定已經……奴婢也想過去找別人幫忙,可若是將事情鬧開,小姐的名聲就——”
    “她還有名聲?”陸未吟冷聲打斷,滿臉煩躁。
    雙魚不敢接話,哭得肩膀發顫。
    “我只問一遍,是真的嗎?”
    陸未吟將裙擺拽出來,聲音冷得像是從凍水中撈出的一把冰碴,讓人不寒而栗。
    這一問,問的不是陸歡歌的丫鬟雙魚,而是她的暗樁。
    雙魚僵直著仰起頭,鼓足勇氣直視上去,“真的,是真的,奴婢不敢撒謊。”
    陸未吟臉上的煩躁頃刻間退去,只剩下凝重和隱怒。
    “往哪個方向去了?”
    雙魚馬上起身帶路,“那邊。”
    三人飛快遠去,尚懷瑜按捺著滿心狂喜從暗處走出來。
    成了成了!
    歡兒說了,只要得手,今夜就是他們的洞房花燭,為此他還特意穿了這一身最接近紅色的赭色。
    寒月清輝灑在輕盈起落的赭色錦衣上,暗光盈動,也不知是浸了蜜糖,還是抹了砒霜。
    尚懷瑜正準備跟上去,兩名星羅衛跑來將他叫住。
    “尚世子,巡場虞候在丙字獵道發現八頭被虐殺的幼鹿尸體,王爺奉命徹查,請世子過去一趟。”
    尚懷瑜瞳孔微擴,連呼吸都停了一息。
    幼鹿尸體不是都埋了嗎?怎會被虞候發現?
    尚懷瑜腦子里浮現出鹿尸破土的畫面,頓時嚇出一身冷汗。
    很快又反應過來,應該是鹿啃人的怪事發生之后,又出現詭異白霧,還有人在霧中看到巨大的鹿角,一個個嚇得四散而逃,沒把最后那些幼鹿尸體妥善處理。
    只要不是獸神作祟就好。
    尚懷瑜強作鎮定,回頭望了眼某處,跟著星羅衛去接受問詢。
    圍場祭臺背后的密林里,月光被層疊的樹冠絞碎,只余幾縷慘白的微光。
    樹干似幢幢鬼影,虬曲的枝椏在風中發出細碎嗚咽,仿佛有幽魂在林間游蕩。
    陶怡緊緊抱著陸歡歌的胳膊,鼓起勇氣抬頭看了眼,剛好棲在頭頂的鳥兒活動翅膀,又嚇得死死閉上。
    “歡、歡歌,這地方……會不會鬧鬼啊?”
    前幾天殺的白馬黑牛魂魄都被拘走了嗎?該不會魂魄飄在哪個地方,正盯著她們吧?
    “鬼有什么可怕的……”
    陸歡歌的手輕輕拍在她背上,眼睛盯著來路,聚起淬毒的暗光。
    前世,侯府眾人孤立苛待,蘇婧冷漠無情,蕭南淮誘騙再棄,還有那個無論白天黑夜,隨時會把她按在身下的禽獸,哪個不比鬼可怕?
    都說苦盡甘來,可她苦到頭,都變成了陸未吟的甘,當郡主,嫁太子,享盡尊榮。
    此時梅香也在想,鬼再可怕,還能比得過陶怡?
    至少鬼不會把她賣到窯子里去。
    陶怡覺得背后涼颼颼的,正想回頭看看,忽然被陸歡歌拽著-->>胳膊拉開。
    “來了,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