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記恨沈桃桃放跑了柳如芳那個“牲口”,更恨所有挑戰了男人“天經地義”權力的女人。
此刻看到沈大山發了狂似的打人,他覺得自己站在了道德的制高點,立刻唯恐天下不亂地煽風點火:“翻了天了,徹底翻天了,看看,都睜開你們的狗眼看看。”
他指著木屋,唾沫橫飛,“姓沈的小娘皮開了個好頭啊,現在連窯子里爛透了的破鞋,都他娘的敢騎到爺們頭上拉屎了。還當眾打男人了,真以為憑著一身騷,抱著沈家的大腿,你們這群只配被男人騎在身下的玩意兒,就能在寧古塔反了天了。做夢,祖宗章法呢?男人的臉面呢?都被狗吃了?都他媽是賤貨。”
他這番充滿煽動性的惡毒話語,立刻引起了一小部分流放犯小聲的附和。
就在王有糧唾沫四濺,罵得越來越起勁,試圖把更多積壓的怨恨點燃時。
人群最外圍,趙老四盯著人群前方叫囂的王有糧。骨骼捏得咯咯作響,牙齒也咬得咯吱作響。
沈桃桃的目光冰冷地掃過人群,看到了王有糧那副嘴臉,也精準地捕捉到了趙老四那雙幾乎要噴出火來的眼睛。
一切了然于胸。
她甚至不需要出聲。就在王有糧吼出“賤貨”二字,音調拔到最高點的那一刻,沈桃桃微微偏了偏頭,寒冷如冰的目光無聲地射向陰影中的趙老四,同時下巴朝著王有糧的方向,極其輕微的一點。
就是這一眼。
如同頭狼下達了無聲的格殺令。
趙老四喉嚨里爆發出一聲壓抑已久嘶吼:“柳娘,老子替你打死他。”
他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轟然撞開了擋路的幾個人,雙臂如同絞殺獵物的大蟒,閃電般從后面死死勒住了王有糧那干瘦的脖頸,
王有糧后面的話瞬間被勒斷在喉嚨里,只剩下驚恐到極致的“嘎”的一聲。
“呃……”王有糧被勒得眼珠暴突,舌根都快要吐出來了,雙手在空中絕望地胡亂抓撓著,雙腳在凍土上亂蹬。
趙老四卻根本不管,他整個人死死地跪壓在王有糧的背上,雙臂如同鐵環般越收越緊。
“讓你賣婆娘……讓你罵柳娘……畜生……狗日的雜種。”
他勒死的不僅僅是王有糧,更像是勒碎曾經那個懦弱的自己。
勒碎這片凍土加諸在無數柳娘、春娘身上的枷鎖和屈辱。
場面瞬間混亂到了極點。
張大頭癱在墻角像攤爛泥,生死不知,滿臉血肉模糊。
春娘蜷縮在角落,緊緊抱著嚇傻了的妞妞,披著被扯爛的夾襖,身體還在篩糠似的抖,眼淚無聲地流淌,沾濕了鬢角。
沈大山守在她娘倆身前,胸膛劇烈起伏,喘著粗氣,拳頭還緊緊攥著,指關節上全是破皮滲出的血珠和黑泥。
他警惕地瞪著屋外混亂的人群,像一頭守護幼崽和伴侶的憤怒雄獅。
屋外,趙老四還在勒著王有糧,后者早已沒了聲息。
圍觀的人群驚叫、推搡、議論。試圖拉架又畏懼那瘋狂的兩個人。
這時一道清冷的不帶任何情緒的嗓音插了進來:“死了的喂狼,活著的回去睡覺。明早卯時上工,遲到的工分減半。”
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人群唰地扭頭。
謝云景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地立在了人群最外圍。命令下達得簡潔至極,也冷酷至極。
如同無形的冰封咒語,瞬間凍僵了場中剛剛還在發酵的暴戾和混亂。
趙老四的動作猛地僵住,撐著膝蓋踉踉蹌蹌地站起來,低著頭,默默擠開人群,牽著柳如芳走遠。
人群像是被解開了穴道,又像是被謝云景話語里的“工分”這個硬邦邦的現實砸醒了。
有人偷偷看了看地上爛泥般的張大頭和無聲無息的王有糧,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推搡著旁人快步離開。
那些原本暗恨沈桃桃壞了“規矩”的男人,再看向滿身泥血的沈大山,以及外圍那個宛如寒冰雕像的謝云景時,眼底深處只剩下深深的忌憚和畏縮。
沈桃桃解下自己還算干凈的狼皮圍脖,小心地披在了春娘只剩下半件破爛單衣的身上。
春娘渾身猛地一顫,對上沈桃桃平靜卻帶著關懷的眼睛。
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像能穿透黑暗的星子。巨大的悲慟、屈辱和剛才生死邊緣走一遭的后怕再次沖擊而來,她猛地伸手死死捂住嘴,更多的嗚咽卻被強行堵了回去。
沈桃桃沒說話,只是安撫性地輕輕拍了拍春娘劇烈起伏的肩膀,然后才轉向沈大山。
“跟我來。”沈桃桃低聲說道。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