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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3章 釣魚不為魚

      夜霧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壓在隱蛟島的檐角上。

      溫羽凡坐在客房的雕花木椅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椅面的木紋,腦子里反復掂量著取銅鏡的時機。

      最初的計劃在他心里盤了又盤:等明日天光大亮,跟著離島的人群混出碼頭,再繞去藏匿點取鏡。

      可轉念一想,那時碼頭必定擠滿了人,蛟龍幫的守衛、各路江湖客、還有那些盯著百萬懸賞的眼睛,密密麻麻織成一張網。

      他要是在人群里突然拐向巖壁,無異于在白紙上點墨,想不惹眼都難。

      “夜長夢多啊。”他低聲咕噥了一句,起身走到窗邊。

      月光透過窗欞的縫隙淌進來,在青石板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銀。

      窗外的浪濤聲比傍晚更沉了,一波波拍打著礁石,仿佛在催他做決定。

      再拖下去,誰知道左少秋那家伙的把戲會不會露餡?

      萬一蛟龍幫突然加派人手搜查,或者哪個眼尖的江湖客發現了巖壁的秘密……

      溫羽凡的指節猛地攥緊,骨節泛出青白。

      罷了,就今晚。

      他走到床前,抓起疊在床尾的黑風衣,布料摩擦著剛沐浴完的皮膚,帶起一陣微涼的癢。

      穿好衣服,他反手將武士刀背上,帆布劍袋的肩帶勒在風衣外,形成一道利落的弧度。

      刀柄硌著后背,那點冰涼的觸感讓他莫名踏實。

      推開門時,木門軸發出輕微的“吱呀”聲,在寂靜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他屏住呼吸,等了兩秒,確認沒人被驚動,才放輕腳步往外走。

      走廊的燈籠晃著暖黃的光,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又隨著腳步一點點縮短。

      剛轉過拐角,兩道身影就撞進眼里。

      是蛟龍幫的巡邏幫眾,腰間的電棍反射著冷光,正靠在廊柱上閑聊。

      溫羽凡的心猛地一提,腳步卻沒停,反而刻意放緩了速度,臉上迅速堆起一層恰到好處的笑。

      “這位兄弟,”他主動走上前,聲音不高不低,剛好能讓對方聽清,“打聽個事,貴幫這兒有魚竿賣嗎?或者出租也行。”他抬手指了指遠處湖面,月光在水面碎成一片銀鱗,“這月色正好,突然想釣兩條魚解解悶,也算沒白來這洞庭一趟。”

      那兩個幫眾對視一眼,其中留著寸頭的漢子咧嘴笑了,露出一口黃牙,語氣里帶著點江湖人的熱絡:“巧了不是?出門往右拐,有家

      24小時便利店,那兒就有賣的。”他說著往后退了半步,胳膊掄了個圓,比劃著甩竿的動作,手腕還特意頓了頓,像是真釣上了大魚,“夜里湖邊風硬,潮氣重,多穿點,別凍著!”

      “多謝多謝!”溫羽凡連忙拱手,笑容里添了幾分真切的感激,“那我這就去看看,說不定能釣條大的回來下酒。”

      看著他轉身走向大門的背影,兩個幫眾又閑聊起來,聲音順著風飄進溫羽凡耳朵里——無非是說這外鄉人還挺有閑情。

      他嘴角的笑意沒減,腳下的步子卻悄悄加快了些,心里那塊懸著的石頭總算落了半截。

      還好,這借口沒露破綻。

      ……

      守在蛟龍幫大門兩側的兩名幫眾,身姿筆挺如松。

      他們的腰間,那根黑亮的電棍斜斜別著,棍身“十萬伏特”的白色字樣在廊檐燈籠的光暈下泛著冷光,防滑紋里還沾著點未擦凈的灰塵。

      他們的目光像掃過水面的探照燈,時而掠過遠處碼頭的暗影,時而落在往來人影的袖口、腰間——那是常年在江湖邊緣游走練出的敏銳,能從最尋常的步態里嗅出危險的味道。

      溫羽凡剛走到門廊下,其中留著寸頭的守衛就先開了口,聲音里帶著點被夜露浸過的沙啞:“這位客人,這么晚了還往外走?”

      溫羽凡停下腳步,臉上堆起恰到好處的笑,指了指遠處被月光洗得發白的湖面:“睡不著,想找根魚竿釣會兒魚。聽說洞庭的夜魚最肥,也算沒白來一趟。”

      話音剛落,左邊留著寸頭的幫眾眉峰微挑,右邊臉頰帶疤的漢子則下意識抿了抿嘴,兩人視線在空中無聲相撞,又迅速彈開。

      那一眼里藏著太多信息:

      這外鄉人剛在宴上跟人差點動了手,夜里不去歇著反倒要去湖邊?

      是真有閑情,還是另有所圖?

      “兄弟,好興致啊!”寸頭幫眾先開了口,聲音里帶著點被夜風吹得發澀的沙啞,嘴角扯出個半真半假的笑,“不過這湖邊可有些偏僻,蘆葦蕩深的地方連燈都照不到,萬一遇到點‘野獸’,我們隔著半座島,可沒法及時照應你啊!”

      他說“野獸”時,指尖無意識地蹭了蹭電棍的開關,那細微的動作像根針,輕輕刺破了表面的寒暄。

      溫羽凡的目光在兩人臉上轉了圈。

      他瞧見寸頭幫眾喉結悄悄滾了滾,瞧見疤臉漢子腳邊的陰影里,鞋跟正碾著塊小石子。

      他心里門兒清,這島上哪來的豺狼虎豹?

      所謂的“野獸”,是宴席上那些盯著百萬懸賞的眼睛,是暗處可能藏著的弩箭,是說不清道不明的算計與殺機。

      夜風卷著湖面的潮氣灌過來,吹得溫羽凡風衣下擺輕輕晃。

      他忽然想起宴席上李蛟那句“少些刀兵”,想起趙宏圖遞過來的那杯“洞庭春”,這兩個守門的幫眾,倒像把那點江湖人的善意,藏在了這看似敲打的話里。

      “多謝提醒。”溫羽凡抬手按了按背后的劍袋,帆布下的武士刀硌著掌心,傳來熟悉的踏實感。

      他對著兩人拱了拱手,聲音不高不低,剛好能讓夜風送進對方耳朵:“出門在外,家伙從不離身。真遇著‘野獸’,也得讓它掂量掂量。”

      寸頭幫眾眼里的警惕松了半分,往旁邊側了側身,讓出半道空隙:“那你自己當心。夜里風硬,釣不著魚就早點回。”

      溫羽凡點點頭,腳步輕快地穿過門廊。

      身后,他聽見疤臉漢子低聲說了句:“改勸的我們可都勸了。”

      還有寸頭幫眾的回答:“隨他去吧……”

      他望著遠處碼頭搖曳的燈火,心里那點對蛟龍幫的疏離,忽然被這兩句帶刺的提醒焐得軟了些。

      只是左少秋托付的事,銅鏡藏在巖壁的位置,像根魚刺卡在喉嚨。

      哪怕前路真有“野獸”,這趟湖岸,他也必須去走。

      夜霧像化不開的墨,將隱蛟島裹得密不透風。

      溫羽凡清楚,雖然釣魚是個幌子,但魚竿必須得買,畢竟要想不露出破綻,就得把戲做足。

      他踩著青石板路往便利店走,風衣下擺被海風掀起邊角,帶著洞庭湖特有的腥氣掃過腳踝。

      便利店的熒光招牌在遠處亮著,像枚被泡得發漲的藥片,在濃黑的夜色里洇出片慘白。

      離著還有幾步遠,自動門的感應器就被觸發,“叮咚”一聲輕響,像根冰錐敲碎了周遭的寂靜。

      機械合成的“歡迎光臨”緊隨其后,語調平直得沒有一絲起伏,落在耳里竟比夜風還要涼。

      溫羽凡進入時,冷氣混著零食的甜香撲面而來。

      店員正背對著他整理貨架,藍白相間的工牌在昏黃燈光下晃悠,聽見動靜才轉過身。

      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小伙,眼下掛著淡淡的青黑,顯然熬了半宿。

      他抬手揉了揉眼睛,臉上的職業微笑像是剛從抽屜里翻出來的,帶著點褶皺的僵硬,卻還是努力扯到了耳根:“歡迎光臨,請問要買點什么?”

      溫羽凡的目光飛快掃過貨架:

      左手邊的冷藏柜里,可樂瓶身凝著細密的水珠,在燈光下泛著冷光;

      右手邊的零食區,薯片袋鼓鼓囊囊地擠在一起,印著夸張的芝士圖案。

      和他跑過的那些城市里的便利店沒兩樣,只是空氣中多了絲若有若無的咸腥味,大概是從碼頭飄來的。

      他沒多看,徑直走到柜臺前,指節在玻璃臺面上輕輕敲了敲:“你們這兒有魚竿賣嗎?”

      小伙“哦”了一聲,聲音里帶著剛睡醒的沙啞,伸手往后貨架指了指:“有的。客人是想買還是租?租的話按小時算,劃算點。”他說話時打了個哈欠,眼角沁出點生理性的淚,“這時候釣魚,是圖夜里的清凈?”

      溫羽凡的視線落在柜臺下的收款碼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里的現金。

      他想起前幾日在永州城郊啃的冷饅頭,干得能剌破喉嚨,又想起川地省道邊嚼過的野果,澀得舌尖發麻。

      風餐露宿的日子還長,有根魚竿在身,總比頓頓啃干糧強。

      “買吧。”他抬眼看向小伙,“有什么推薦的?”

      小伙眼睛亮了些,從貨架上抽出兩個長條形盒子,“啪”地放在柜臺上。

      左邊的盒子印著“xx牌”字樣,通體軍綠色,摸著沉甸甸的:“這款

      99塊,玻璃鋼的,36米長,抗造。平時釣個斤的魚沒問題,就是重點。”

      他又拍了拍右邊的盒子,銀灰色的包裝上印著碳素纖維的紋路,拿在手里輕得像根空心塑料管:“這款

      499,碳素的,45米。輕,韌,釣大魚也能扛住。而且送仨吊鉤、三卷線,還有一盒活餌——剛進的紅蟲,還新鮮著呢。對了,再加個手提保溫箱,裝魚正好。”

      溫羽凡捏了捏玻璃鋼魚竿的盒子,指腹能摸到表面粗糙的紋路,像摸著塊沒打磨過的石頭。

      再碰那碳素魚竿的盒子,光滑得能映出自己模糊的影子。

      他忽然想起背包里那柄武士刀,帆布套下的刀柄纏著防滑繩,也是這樣既輕便又結實的質感。

      “哪款有魚竿袋?”他追問,目光在兩個盒子上打轉,“單買袋子多少錢?”

      “都送袋子。”小伙指了指

      499的盒子,指尖在包裝上印著的背包圖案上敲了敲,“但這款的袋子是加厚防水的,帆布面,里面還有襯墊。你看這走線,多密——別說裝魚竿,就是下雨背著走,里面都不會濕。”

      溫羽凡沒再猶豫。

      他從口袋里抽出五張百元鈔,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啪”地拍在柜臺上。

      鈔票與玻璃碰撞的脆響,在這安靜的店里蕩開回音,像塊石頭砸進了深潭。

      小伙麻利地掃碼、找零,把紅蟲、魚線往保溫箱里塞時,又從柜臺下抽了張優惠券遞過來,上面印著“滿

      30減

      5”的字樣,邊角還畫著條躍出水面的鯉魚。

      “祝您釣魚愉快!”他把裝好的東西往柜臺上推,微笑比剛才自然了些,大概是看出這單生意做成了。

      溫羽凡拎起保溫箱,紅蟲在里面輕輕蠕動,隔著塑料盒都能感覺到那點微弱的活氣。

      他把碳素魚竿的盒子塞進附贈的防水背包里,背帶勒在風衣外,剛好遮住背后武士刀的輪廓。

      調整肩帶時,指尖觸到背包內側的襯墊,軟乎乎的,像裹著團曬干的棉花。

      走出便利店時,自動門再次“叮咚”作響。

      夜風比剛才更涼了,吹得他脖頸發緊。

      溫羽凡緊了緊背包帶,保溫箱的提手在掌心留下道淺痕。

      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影子,被路燈拉得老長,背著魚竿包,拎著保溫箱,活脫脫一個趁著月色來趕海的釣魚客。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背包里的魚竿是假的掩護,保溫箱里的紅蟲是多余的道具。

      真正藏在這身行頭下的,是那柄裹著帆布的武士刀,和一顆懸在嗓子眼的、隨時可能跳出胸腔的心臟。

      遠處的浪濤聲又近了些,像是有誰在黑暗里磨牙。

      溫羽凡深吸一口氣,轉身朝著碼頭的方向走去,腳步穩得像釘在地上——他得把戲演得再像點,才能從這張織滿眼睛的網里,撈出自己要找的東西。

      夜色像被墨汁反復浸染過,濃得化不開,沉甸甸地壓在隱蛟島的肩頭。

      海風卷著洞庭湖特有的咸腥氣漫過來,不是那種尖銳的腥,是混著水草腐殖質的溫潤氣息,輕輕擦過溫羽凡的臉頰時,帶著點砭骨的涼。

      他后頸的碎發被風掀起,掃過衣領,癢得像有小蟲子在爬。

      溫羽凡深吸一口氣,胸腔里瞬間灌滿了這股潮濕的味道。

      他抬手攥住魚竿包的背帶,帆布材質的帶子被夜風浸得有些發硬,指尖能摸到細密的紋路。

      往上緊了兩格,背帶立刻嵌進黑風衣的布料里,形成一道利落的弧線,緊貼著后背——這樣一來,哪怕待會兒需要快速移動,背包也不會晃得礙事。

      他仰頭望向天空,云層厚得像浸了水的棉絮,把本就黯淡的星光遮得嚴嚴實實。

      偶爾有幾顆星星掙扎著透出點微光,也像被蒙上了層毛玻璃,昏昏沉沉的,連方位都看不真切。

      這樣的夜,最適合藏事,也最適合出事。

      沒再多耽擱,溫羽凡抬腳往碼頭走。

      腳下的--&gt;&gt;青石板被夜露浸得發滑,每一步踩下去,都能聽見“吱呀”一聲輕響,像老木頭在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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