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羽凡被這活潑的模樣逗得失笑,緊繃了一夜的下頜線漸漸柔和。
他蹲下身,指尖輕輕碰了碰猴子的頭頂,絨毛柔軟得像團云絮,還帶著陽光曬過的微暖。
猴子似乎很喜歡他的觸碰,用腦袋蹭了蹭他的手心。
“我們還真有緣。”他低聲說著,聲音里帶著自嘲,卻沒留意到肚子正醞釀著一場“抗議”。
“咕嚕……”
一聲響亮的腸鳴突然炸開,在寂靜的林間格外突兀,像空木桶被敲了一棍。
溫羽凡的笑聲戛然而止,臉頰微微發燙。
猴子的動作也頓住了,歪著頭,黑亮的眼睛盯著溫羽凡的肚子,像是在分辨這奇怪的聲音。
幾秒后,它突然“吱吱”地笑起來,前爪捂著嘴似的拍著胸口,身體笑得直晃,連尾巴都忘了擺動。
“嘿,還學會取笑人了?”溫羽凡無奈地搖搖頭,抬手揉了揉猴子的腦袋,指腹蹭過它毛茸茸的耳朵,“沒辦法,從昨天早上到現在,粒米未進呢。”
他站起身拍了拍褲腿上的草屑:“猴哥,我得接著找吃的了,不然真要餓暈在這兒。”
灰毛猴子像是真能聽懂人話似的,聽完溫羽凡帶著幾分無奈的嘆息,圓溜溜的黑眼珠在眼眶里轉了兩圈,忽然歪起腦袋,毛茸茸的耳朵抖了抖,像是在琢磨這話里的意思。
方才還纏著他褲腿打轉的勁頭倏地收了,尾巴在身后輕輕一甩,竟真就不再胡鬧。
下一秒,它身子猛地一轉,四肢在鋪滿腐葉的地上輕輕一蹬,灰棕色的身影便像顆被彈出去的小石子,“噌”地竄進了密林。
枝椏被撥開的“嘩啦”聲混著輕快的腳步聲,眨眼就遠了。
溫羽凡甚至沒看清它是踩著哪根藤蔓借力的,只覺得眼前一花,那團毛茸茸的影子就沒入了濃綠里。
他下意識往前探了半步想要追過去,卻又自嘲地停住:“這山野里的生靈,本就該如此自在。”
他望著猴子消失的方向愣了愣,陽光透過葉隙在他腳邊投下的光斑晃了晃,才低頭笑了笑:“倒是比我瀟灑。”
抬手抹了把額角的汗,掌心還殘留著方才摸猴子絨毛時的柔軟觸感。
肚子又不合時宜地“咕嚕”叫了聲,他收了思緒,重新弓起腰在蕨類植物間穿梭。
指尖撥開帶著晨露的葉片,鋸齒狀的邊緣刮得手背微微發癢,露水順著指縫滴在腐葉上,洇出一個個小小的濕痕。
他仔細瞅著每叢灌木的枝椏,連貼著地面的藤蔓根部都沒放過,可入眼盡是深綠淺綠的葉片,別說野果,連顆能吃的漿果都沒瞧見。
喉嚨早就干得發緊,胃里空得發慌,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淡淡的灼意,像是有片曬干的樹葉卡在嗓子眼。
溫羽凡本以為那猴子不過是玩性上來,跑遠了就不會再回來,但……
約莫過了半個小時,林間的陽光又往西挪了寸許,地上的光斑被拉長了些。
他正扒開一叢半人高的茅草,忽然聽見身后傳來熟悉的“窸窣”聲。
是小爪子踩過枯枝的脆響,混著葉片被撞開的輕響,越來越近。
他猛地回頭,就見那灰毛猴子正蹦蹦跳跳地朝他沖來,蓬松的尾巴在身后翹得老高,像面小旗子。
它跑起來的時候,后爪蹬地的力道格外足,帶起的腐葉和草屑“簌簌”落在肩頭,卻半點沒影響速度,眨眼就到了他跟前,急得差點撞上他的膝蓋。
沒等溫羽凡開口,猴子已經抬起毛茸茸的前爪,遞到他面前。
那爪子里攥著個東西,被灰棕色的毛裹著,露出一角皺巴巴的塑料包裝。
溫羽凡低頭一看,先是愣了兩秒,隨即眉頭微挑,眼里浮起幾分疑惑和驚訝。
猴子爪子里攥著的,竟然是一包薯片。
包裝袋上印著歪歪扭扭的“燒烤味”字樣,邊角被扯得有些變形,顯然是被蠻力撕扯過。
“野生的薯片?”他忍不住低笑出聲。
他自然清楚,這荒山野嶺哪來的野生薯片,多半是哪個游客隨手丟的,或是被這潑猴從人手里搶來的。
他見過景區里游客喂猴子,都是拆開包裝撒一把,哪會整包給?瞧這包裝的破損樣,指不定是趁人不注意,從野餐墊上扒拉來的。
他伸手接過薯片時,指尖觸到猴子掌心的溫度,還有點濕潤的潮氣,想來是跑急了沾的露水。
“你這潑猴,”他故意板起臉,語氣里卻帶著笑意,“是不是去搶人家東西了?”
猴子哪懂什么責怪,見他接過薯片,黑眼珠亮得像浸了晨露的黑曜石。
它爪子往薯片上指了指,又飛快地指指溫羽凡的肚子,尾巴在身后歡快地擺著,喉嚨里擠出“吱吱”的輕叫,那眼神里的期待幾乎要溢出來,分明是催他快吃。
溫羽凡被它這模樣逗得哭笑不得,指尖捏了捏包裝袋,“咔嚓”一聲輕響,撕開了個更大的口子。
一股濃郁的咸香混著點焦脆的燒烤味立刻竄了出來,鉆進鼻腔時,餓得發空的胃袋猛地抽了一下。
他捏出一片薯片,薄脆的橙黃色薯片上還沾著細密的調料粉。
放進嘴里一嚼,“咔嚓”一聲脆響在寂靜的林間格外清晰,咸香帶著點微辣的味道瞬間漫開,熨帖得他幾乎要瞇起眼睛。
嚼了兩口,他又捏出一片遞到猴子面前。
猴子立刻湊上來,飛快地用爪子搶過,塞進嘴里“咯吱咯吱”嚼著,尾巴翹得更高了,連耳朵尖都透著股興奮。
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在兩人身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斑。
林間只有薯片的脆響和猴子偶爾的輕叫,溫羽凡看著腳邊蹲坐著的小家伙,忽然覺得這荒山野嶺的寂靜里,藏著種難得的暖意。
昨夜的血腥、滿身的疲憊,在這包來路不明的薯片香氣里,竟悄悄淡了些。
……
溫羽凡指尖捏著最后半片燒烤味薯片,咸香混著焦脆的氣息在舌尖漫開時,陽光正透過樟樹葉的縫隙,在他手背上投下細碎的金斑。
灰毛猴子蹲在他腳邊,爪子里還攥著塊掉渣的薯片,圓溜溜的黑眼珠瞇成了月牙,喉嚨里發出滿足的“吱吱”聲。
林間的風帶著松針的清苦掠過,連空氣里都飄著種難得的松弛……
直到那陣劇痛毫無預兆地炸開:就像有根淬了冰的鋼針,突然從肋骨縫里猛地扎進來,精準地攥住了溫羽凡的肺葉。
他的肩膀猛地一縮,捏著薯片的手指瞬間收緊,橙黃色的碎屑簌簌落在沾著草汁的褲腿上。
他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可喉嚨里已經涌起股撕裂般的癢意,像有團被點燃的干草在里面瘋狂竄動。
“咳……”
第一聲咳嗽沖破喉嚨時,他整個人都往前傾了傾。
緊接著,更猛烈的咳嗽如同決堤的洪水,根本容不得他控制。
胸腔像臺被反復捶打的破風箱,每一次起伏都帶著震顫,震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眼角的余光里,連眼前的樹影都在跟著晃動。
他慌忙用手背捂住嘴,指腹能清晰地感覺到喉嚨里滾燙的灼意,還有氣管被撕扯的疼。
蹲在腳邊的灰毛猴子嚇了一跳,爪子里的薯片“啪嗒”掉在腐葉上。
方才還瞇成月牙的眼睛瞬間瞪圓,灰棕色的毛根根繃緊,像是突然炸成了團毛茸茸的球。
它往前湊了兩步,鼻尖幾乎要碰到溫羽凡發抖的膝蓋,喉嚨里的“吱吱”聲也變了調,短促又急切,像在慌張地詢問著什么。
咳嗽非但沒有平息,反而越來越兇。
溫羽凡的后背抵在粗糙的樟樹干上,想借點力氣穩住身子,可后背的舊傷被這陣劇烈的震顫牽扯著,又酸又麻的痛感順著脊椎往上爬。
他只能死死弓著腰,雙手緊緊按在胸口,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連帶著肩膀都繃成了僵硬的弧度。
“唔……”
突然,一股溫熱的腥甜從喉嚨深處涌上來,帶著鐵銹般的味道。
他下意識地偏過頭,松開捂住嘴的手。
鮮紅的血珠混著唾液,“啪嗒”滴落在鋪滿枯葉的地面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在晨光里顯得格外刺眼。
溫羽凡盯著那灘血跡,眼皮猛地跳了跳。
胸腔里的咳嗽還沒停,可腦子卻瞬間清醒了幾分。
他想起昨天被袁盛砸在后心的那一拳,當時只覺得脊椎發麻,沒太在意;
又想起逃出川府城時匆忙間落在住處的藥瓶——那些用來壓制舊傷的藥片,他已經兩天沒碰過了。
“該死……”他在心里暗暗叫苦,喉結滾動著,把涌到嘴邊的第二口血硬生生咽了回去。
胃里空得發慌,此刻卻被這陣突發狀況攪得翻江倒海,連帶著頭都開始發沉。
灰毛猴子看到地上的血跡,徹底慌了。
它在溫羽凡腳邊急得團團轉,蓬松的尾巴甩得飛快,掃過腐葉時帶起一陣“沙沙”聲。
偶爾停下來,用黑亮的眼睛看看那灘血,又看看溫羽凡蒼白的臉,嘴里的“吱吱”聲越來越急,甚至帶著點委屈的顫音,像是在為眼前的狀況發愁。
“沒事……咳咳……真沒事……”溫羽凡緩過一口氣,強撐著抬起手,想摸摸猴子炸開的毛。
可指尖剛伸出去,又是一陣咳嗽襲來,他只能狼狽地縮回手,重新按住胸口。
他扯了扯嘴角,想擠出個安撫的笑,可喉嚨里的腥甜和胸腔的鈍痛讓那笑容看起來比哭還難看:“老毛病了……休息一會兒就好……”
他知道自己在撒謊。
方才那陣劇痛,還有這口猝不及防的血,都在告訴他:身體里的舊傷,恐怕真的因為這連番的奔波和那記重拳,徹底失控了。
灰毛猴子卻像是沒聽懂他的安慰,突然停下了打轉的腳步。
它歪著腦袋,黑眼珠在眼眶里轉了兩圈,耳朵尖抖了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下一秒,它猛地竄到溫羽凡身邊,用毛茸茸的前爪抓住他的褲腳,力道不大,卻帶著股執拗的勁。
然后,它抬起另一只爪子,指向林子深處的某個方向。
那里的樹冠格外濃密,陽光都透不進多少,只能看到層層疊疊的綠。
猴子的眼神變了,不再是剛才的慌張,反而透著點篤定的期待,它晃了晃抓著褲腳的爪子,又朝那個方向指了指,喉嚨里發出一聲相對平緩的“吱”,像是在認真地說:“跟我來。”
溫羽凡看著它認真的樣子,愣了愣,隨即忍不住笑了。
他抬手抹了把嘴角殘留的血漬,指尖沾著的溫熱觸感還在。
盡管胸腔里還隱隱作痛,頭也有些發暈,可看著猴子那雙亮得像浸了晨露的眼睛,心里突然生出幾分莫名的信任。
“你要帶我去……咳咳……什么地方嗎?”他喘著氣問道,聲音還有點沙啞。
猴子像是聽懂了,用力點了點頭,抓著褲腳的爪子又晃了晃,催促著他。
溫羽凡深吸一口氣,扶著樟樹干慢慢直起身子。
膝蓋剛一用力,就有點發軟,他踉蹌了一下才站穩,感覺腳下像踩著團棉花。
但他還是朝著猴子點了點頭:“好,我跟你去。”
話音剛落,灰毛猴子立刻松開了爪子,轉身就往它指的方向竄去。
跑了兩步,又停下回頭看了看,見溫羽凡跟上來,才繼續往前跳,蓬松的尾巴在身后翹得老高,像面引路的小旗子。
溫羽凡跟在后面,腳步有些虛浮。
每走一步,胸腔里都傳來隱隱的牽扯痛,喉嚨里還殘留著那股腥甜。
但他看著前面蹦蹦跳跳的灰影,看著猴子時不時回頭投來的、帶著期待的眼神,心里那份因突發狀況而起的慌亂,竟悄悄淡了些。
這荒山野嶺的,一只猴子能帶我去哪呢?
是找到水源了?
還是……
他忍不住猜測著,目光落在前方濃密的綠蔭里,心里竟生出幾分奇異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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