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后的第二天傍晚,夕陽正把最后一縷金紅潑在川府城的檐角上。
霞姐的“夜色”夜店早早掛出了“今日歇業”的木牌,檀木牌面被夕陽鍍上層暖光,倒比平日里亮著霓虹燈時多了幾分溫情。
推開厚重的玻璃門,喧鬧聲先于人影涌出來。
與往日的冷調工業風不同,此刻的夜店被改造成了熱鬧的宴會廳。
原本的舞池區鋪了層淺灰色地毯,踩上去軟乎乎的;
天花板上懸著的
dis球還在轉,把彩光碎成星星,灑在每個人的笑臉上;
吧臺后的酒柜亮著暖黃的燈,瓶身上的標簽在光里泛著細碎的光,從威士忌到氣泡酒,碼得整整齊齊像排沉默的觀眾。
吧臺上的熱鬧更甚。
青瓷盤里碼著切好的三文魚,橙紅色的魚肉上綴著翠綠的山葵,旁邊堆著金黃金黃的炸雞塊,油光在燈光下閃得誘人;
玻璃果盤里的草莓紅得發亮,藍莓紫得像顆顆小寶石,被冰鎮得結了層薄霜,拿起來時指尖會沾上清涼的水珠。
穿黑色制服的店員們系著白圍裙,端著托盤在人群里靈活穿梭,托盤上的玻璃杯碰撞出“叮咚”的脆響,混著他們“好嘞”“您的酒”的招呼聲,像支輕快的背景樂。
周家族的幾個年輕子弟占了靠窗的半圈卡座。
穿潮牌衛衣的小子正舉著手機,屏幕上是霞姐最后一招
ko袁盛的慢放,他邊劃屏幕邊嚷嚷:“你們看這拳的角度!絕了!我回放了八遍都沒看清怎么出的!”
旁邊穿西裝褲的姑娘笑著拍他胳膊:“別吹了,當時你嚇得把燈牌都攥變形了。”
卡座里爆發出一陣笑,有人伸手去夠果盤里的葡萄,指尖剛碰到冰涼的果皮,又被旁邊的人拽著舉杯:“敬霞姐!敬樓哥!”
高俊凱站在舞池邊緣,粗布褂子換了件米白色襯衫,袖口卷到肘彎,露出小臂上練鐵砂掌留下的厚繭。
他手里捏著杯啤酒,正聽一個周家族的老頭說比賽時的趣事。
老頭說他當時攥著椅子腿,指節都發白了,高俊凱聽著就笑,眼角的細紋擠在一塊兒:“我那下被鎖喉時,腦子里就一個念頭——完了,給周家丟人了。”
旁邊有人拍他后背:“高師傅這話就見外了!勝敗乃兵家常事嘛……”
他仰頭把啤酒喝了大半,喉結滾動著,臉上是釋然的紅:“也是,下一次再讓我碰上那小子,我絕對不會讓他得手。”
最熱鬧的還得是溫羽凡周圍。
他被圍在人群中間,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訓練服換了件深藍色
t恤,領口松松垮垮的。
有人舉著酒杯湊過來:“樓哥,我敬你!你最后那記龍吟拳,我錄下來當手機鈴聲了!”
他笑著舉杯,杯沿碰在一起時發出輕響,酒液晃出小漣漪:“運氣好罷了。”
旁邊個扎馬尾的姑娘不依:“哪是運氣!我看得清楚,你那拳出去時帶風呢!”
人群里又爆發出一陣笑,有人開始起哄讓他講講當時怎么想的,他撓了撓頭,耳尖有點紅,正琢磨著怎么說,高俊凱擠過來拍他肩膀:“別謙虛了,來,咱哥倆走個!”
酒杯碰撞的脆響、炸雞塊被咬開的“咔嚓”聲、手機拍照的“咔嚓”聲、還有時不時響起的歡呼,在暖黃的燈光里攪成一團,像杯加了氣泡的果酒,甜絲絲的,還帶著點微醺的熱。
窗外的夕陽徹底沉下去了,夜色漫上來,把夜店的玻璃窗變成面鏡子,映出里面攢動的人影和閃爍的光。
慶功宴的喧囂像被煮沸的糖漿,濃稠地裹著每個人的笑靨。
穿潮牌的小子正舉著手機跟高俊凱碰杯,屏幕里回放著擂臺決勝的慢鏡頭;
吧臺上的炸雞塊還冒著熱氣,金黃的脆皮沾著芝麻,被人用竹簽扎起時發出“咔嚓”輕響;
連墻角那盆平時無人問津的綠蘿,都被彩燈照得泛著喜氣,葉片上的水珠晃成細碎的星。
突然,歡快的電子樂像被掐住了喉嚨,戛然而止。
“啪!”
頭頂的吊燈同時熄滅,暖黃的光暈瞬間被濃稠的黑暗吞噬。
吧臺上的玻璃杯還懸在半空,有人的笑聲卡在喉嚨里,變成短促的驚呼。
“哎喲!”穿西裝褲的姑娘手一歪,半杯香檳潑在裙擺上,冰涼的液體順著布料往下滲,她下意識摸向旁邊的人,指尖觸到一片溫熱的胳膊,“誰啊?”
“別動別動,好像跳閘了?”高俊凱的聲音從舞池方向傳來,帶著點安撫的沉穩,他剛把手里的啤酒罐放在地上,罐底與地毯摩擦出輕微的“沙沙”聲。
黑暗里響起窸窸窣窣的響動,有人摸索著找手機,屏幕亮起的微光像散落的螢火,照亮一張張茫然的臉。
“不是停電吧?”周家族的老頭摸著胡須嘀咕,“剛才還好好的……”
“該不會是岑家那幫人搞鬼?”有人壓低聲音猜測,話音剛落就被同伴肘擊了一下——這種時候提輸家,總顯得不合時宜。
竊竊私語像潮水般漫過地毯,混著此起彼伏的呼吸聲,空氣里飄著炸雞的油脂香和香檳的甜,突然多了層說不清道不明的緊繃。
就在這時,“唰”的一聲輕響。
一束聚光燈從天花板落下,像道溫柔的閃電,精準地劈在原本是
dj臺的小舞臺上。
光柱里的微塵在緩慢浮動,把舞臺邊緣的彩帶照得發亮,像圈鑲在黑暗里的金邊。
“哦……”
人群里發出恍然大悟的低呼,手機屏幕的微光陸續熄滅,幾十道目光齊刷刷扎向舞臺,連呼吸都跟著放輕了。
穿潮牌的小子吹了聲口哨,手肘撞撞旁邊的人:“還有節目啊?”
薩克斯的前奏突然漫出來,旋律熟得像刻在骨子里——是那首被翻唱過無數次的《月亮代表我的心》。
音符在空氣中打著旋,纏上吊燈垂下的彩帶,鉆進每個人的耳朵時,都帶著點酥麻的癢。
舞臺側門的簾子被輕輕掀開,霞姐的身影在光柱里慢慢顯形。
她換了條酒紅色的吊帶禮服,裙擺上的亮片隨著步伐抖落細碎的光,露在外面的左肩線條流暢,與脖子上懸著的白色繃帶形成刺眼的對比。
那只打著鋼釘的右手還吊在胸前,夾板邊緣露出的紗布泛著淺黃,卻半點沒折損她的艷。
高跟鞋踩在舞臺地板上,發出“篤篤”的輕響,每一聲都敲在節拍上。
她走到話筒架前站定,聚光燈恰好落在她眼尾的金棕色眼影上,把那點緊張的紅暈照得格外分明。
“你問我愛你有多深……”
她的聲音比平時低了半度,像浸了蜜的棉花糖。
第一句出口時,尾音微微發顫,左手下意識攥緊了禮服下擺,指節泛白——那是她在夜場調酒時從不會有的慌亂。
臺下瞬間靜得能聽見冰塊在杯里融化的輕響。
穿西裝褲的姑娘捂住嘴,眼里閃著八卦的光;
高俊凱舉著酒杯的手頓在半空,眉頭挑得老高;
連最年長的周家族老頭都直了直腰,渾濁的眼睛里映著舞臺上的光。
霞姐的目光越過人群,像道精準的雷達,穩穩鎖在溫羽凡臉上。
他站在吧臺旁,手里還捏著半杯沒喝完的威士忌,琥珀色的酒液在燈光下晃出漣漪。
她唱歌時,睫毛會隨著旋律輕輕顫動,唱到“我的情也真”時,眼里像是藏了顆會發光的星。
“……月亮代表我的心。”
副歌落下時,她的聲音突然穩了,帶著股破釜沉舟的清亮。
聚光燈把她的影子投在身后的幕布上,那道影子微微前傾,像要撲向臺下那個灰撲撲的身影。
金滿倉在溫羽凡身后低笑出聲,用胳膊肘輕輕撞他的腰,謝頂的腦門上泛著油光:“大哥,聽見沒?月亮都替霞姐說話了。”他故意把聲音揚高半分,引得旁邊人一陣哄笑,“依我看啊,你就從了吧,省得霞姐天天給咱加雞腿——我這肚子都快裝不下了。”
溫羽凡的臉像被寒流凍住的湖面,凝著一層化不開的凝重。
沒有往常被調侃時的躲閃,也沒像每次金滿倉打趣時那樣笑著反擊,他就那么定定地杵在原地,脊背挺得筆直,卻透著股說不出的僵硬。
他的眉頭擰成一道深溝,平日里總帶著點松弛的嘴角此刻抿成了直線,連下頜線都繃得像根快被拉斷的弦。
他的眼神在射燈的光暈里浮沉,像浸在水里的墨,一半是霞姐歌聲里漾開的溫柔,一半是藏在眼底的-->>濃重陰影。
那點迷茫像薄霧,纏著更沉的糾結。
霞姐的情義,他怎么會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