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市,一個老式居民樓里彌漫著晚飯后的油膩氣味。
客廳正中央,那臺笨重的顯像管電視機正播放著清河鎮掛牌儀式的盛況,主持人字正腔圓的聲音在狹小空間里嗡嗡回響。
當鏡頭猛地推近,陳銘那張年輕、沉穩、在聚光燈下愈發顯得輪廓分明的臉龐瞬間占據了整個屏幕。
沙發上,徐曉婷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蜇了一下,身體猛地繃直,原本懶散歪在扶手上的姿勢變得僵硬。
她涂著廉價指甲油的手指,死死摳進沙發套的絨布里,微微顫抖。
“嘖,婷婷,瞅瞅,”一個油滑的聲音緊貼著她響起。
新男友趙子強,穿著件花里胡哨的短袖襯衫,頭發抹得油光锃亮,活像剛從油鍋里撈出來。
他撇著嘴,伸出食指對著電視屏幕上那張英挺的臉指指點點,酸溜溜的味道幾乎要溢出來,
“這…這不是你那個什么‘前男友’么?好家伙,搖身一變,成‘正科級大主任’了?嘖嘖,這排場,這架勢……”
他咂摸著嘴,仿佛在品評一件不太值錢的地攤貨:
“我看吶,他純屬是走了狗屎運,正好撞上領導需要這么個‘扎根基層’的樣板,讓他白撿個大便宜罷了……”
“你閉嘴!”徐曉婷像被點燃的炮仗,猛地扭過頭,尖利的聲音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顫抖。
她胸口劇烈起伏,眼睛死死瞪著趙子強那張帶著市儈精明的臉,
再猛地轉回去,盯住電視里陳銘沉穩自信、正與人從容握手的畫面。
一股強烈的、混雜著無盡悔恨、不甘和怨毒,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噬咬著她的心臟,幾乎讓她窒息。
當初…當初自己怎么就豬油蒙了心,聽信了媽和那些三姑六婆的鬼話,認定他沒出息?
要是當初…要是當初自己不那么聽媽的話,沒死咬著那八萬彩禮不松口……現在站在他身邊,被聚光燈追逐、被掌聲包圍、享受這無限風光的,就該是她徐曉婷!
“我…我…”
趙子強被她吼得一愣,隨即臉上也有些掛不住,梗著脖子,
“婷婷,你沖我發哪門子邪火?我說的不是大實話嗎?他陳銘不就是走了個……”
“實話?你說個屁實話!”一個更響、更尖銳、帶著濃濃恨鐵不成鋼腔調的女聲硬生生插了進來。
徐母端著個搪瓷果盤從廚房晃出來,盤子里兩個大鴨梨,她手里還捏著把小水果刀,刀尖無意識地對著趙子強的方向。
她看也沒看趙子強,渾濁的眼睛只剜著自家女兒,那語氣,像是要把腸子里的悔意都倒出來。
“婷婷啊!媽跟你說過多少次?分了就分了,還惦記什么?你耳朵塞驢毛了?死活聽不進去……”
徐母嫌棄至極地斜了趙子強一眼,那眼神像在打量一塊沾了泥的抹布,
“不過,也難怪你后悔……這個兜里沒倆鋼镚、全靠嘴皮子‘整景兒’的貨,那也是你自己找的。”
“現在傻眼了吧?腸子悔青也晚八秋了!瞅瞅人家,正兒八擺的正科級干部!省里領導都點名表揚、當寶貝疙瘩供著的紅人!你再瞅瞅你!整天守著這么個玩意兒,能指望他給你啥?西北風都喝不上熱乎的!”
“媽!你煩不煩!還有完沒完!”
徐曉婷像被滾油潑了,猛地從沙發上彈起來,一張臉漲得如同煮熟的蝦子,眼淚在通紅的眼眶里瘋狂打轉,卻怎么也不肯讓它掉下來。
她只好把聲音提得尖利刺耳,以掩蓋自己的滔天后悔:
“他陳銘就是當上玉皇大帝也跟我沒一毛錢關系!我不稀罕,一點都不稀罕!”
她猛地抓起茶幾上那個油膩膩的遙控器,狠狠摁下電視機的開關。
“啪嗒!”
刺眼的光和鼎沸的人聲瞬間被掐滅。
25吋的電視機屏幕驟然暗沉下去,變成一片死寂的漆黑,像一塊冰冷的墓碑,倒映出客廳里三個扭曲變形的人影。
空氣瞬間凝固了,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