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剛走兩步,又停了下來,回過頭,用一種極其復雜的眼神,看了一眼滿臉希冀的焚天仙帝。
“不過……”
她欲又止。
“不過什么?你快說啊!急死老夫了!”焚天仙帝急得直跳腳。
金母元君咬了咬嘴唇,最終還是緩緩開口。
“師尊她……平生最恨負心薄幸之人。”
“你……”
她看著焚天仙帝,一字一頓。
“最好不要出現在她面前。”
話音落下,竹舍前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焚天仙帝那張剛剛還滿是希冀的老臉,瞬間垮了下來,表情精彩至極。
“你……你這女娃,胡說什么!”
他梗著脖子,色厲內荏地叫嚷起來。
“老夫和她……當年那都是誤會!天大的誤會!”
“我也不知道她沒死啊!我要是知道,我……”
他“我”了半天,卻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那副心虛的模樣,任誰看了都明白其中必有貓膩。
吳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心中對自己這位便宜師尊的過往,愈發好奇了。
能讓一個仙帝級的人物,怕成這副模樣,當年的故事,恐怕不簡單。
金母元君只是清冷地看著他,沒有再多。
就在這時。
一股浩瀚而磅礴的意識,毫無征兆地降臨在這片山谷之中。
這股意識并不帶有任何壓迫感,反而充滿了無盡的生機,仿佛整片山谷的草木,都在這一刻發出了歡愉的輕吟。
可身處在這股意識的中心,焚天仙帝卻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鴨子,瞬間噤聲。
他渾身一僵,那張剛剛凝聚不久的臉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凈。
金母元君微微一怔,隨即對著虛空,恭敬地躬身行禮。
片刻之后,她直起身,那股浩瀚的意識也隨之退去。
她看向吳雙,神情恢復了平靜。
“師尊讓你過去。”
說完,她又瞥了一眼已經徹底蔫了的焚天仙帝,那眼神中的意味,不而喻。
焚天仙帝縮了縮脖子,竟是不敢與她對視,整個人都老實了下來。
見他這副慫樣,吳雙心中也是一陣好笑。
看起來,這位絕滅仙王,當真是自己這位便宜師尊的克星。
“有勞金母道友帶路。”
吳雙對著金母元君拱了拱手。
金母元君點了點頭,不再耽擱,轉身朝著山谷的更深處走去。
吳雙跟在她的身后,焚天仙帝則磨磨蹭蹭地吊在最后面,古奴依舊是那副沉默的樣子,寸步不離地護在吳雙身側。
越往里走,那股生命的氣息便越是濃郁。
很快,一座宏偉的仙宮,出現在幾人的視野盡頭。
那仙宮通體由一種翠綠色的神玉雕琢而成,宮殿的飛檐斗拱之上,纏繞著無數生機勃勃的仙藤,藤上開滿了各色奇異的花朵,每一朵都散發著沁人心脾的芬芳。
宮殿的周圍,更是開辟出了一片片望不到邊際的藥田。
田里種植著無數外界早已絕跡的混沌靈根,有的狀若麒麟,周身繚繞著祥瑞之氣。
有的形似真龍,枝干遒勁,每一片葉子上都仿佛承載著一方小世界。
僅僅是呼吸著這里的空氣,吳雙便感覺體內那股被古道今強行壓制下去的魔帝詛咒,都安分了不少。
那股無時無刻不在侵蝕他神魂的劇痛,也得到了極大的緩解。
好一處洞天福地!
吳雙心中暗自贊嘆。
能在絕滅之地這種萬道凋零的死域,開辟出這樣一方生機盎然的仙境,這位絕滅仙王的手段,當真是通天徹地。
幾人穿過仙宮外的廣場,來到了一座巨大的殿門前。
金母元君對著殿門恭敬一拜,那扇由整塊神玉雕成的殿門,便無聲無息地向兩側滑開。
門后,并非殿宇樓閣,而是另一方更加廣闊的天地。
這里山清水秀,仙霧繚繞,天空中甚至懸掛著一顆散發著柔和光芒的“太陽”,將整片天地映照得溫暖而明亮。
在遠處的一座秀麗山峰之下,溪水之畔,靜靜地矗立著幾間茅屋。
茅屋前,一方清澈的池塘邊,一道白衣身影,正靜靜地盤膝而坐。
那是個女子。
她背對著眾人,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隨意地披散在身后,即便只是一個背影,也透著一股超凡脫俗,不染塵埃的氣韻。
她的氣息與整片天地完美地融為了一體,若非親眼所見,神念根本無法探查到她的存在。
混元無極大羅金仙巔峰!
吳雙心頭微微一震。
這位絕滅仙王的修為,果然已經站在了仙王的極致。
雖然沒有證道仙帝,但單論境界,恐怕已經與古道今那樣的存在,相差無幾了。
本質上,頂級仙王和仙帝,境界都是混元無極大羅金仙巔峰境界,只是,仙帝擁有大道碑碎片,走出了屬于自己的道而已。
其它的,別無二致。
“師尊,人已帶到。”
金母元君走到那女子身后十丈處,便停下了腳步,恭敬地開口。
那白衣女子緩緩睜開了雙眼。
她轉過身,看向眾人。
當看清她容貌的瞬間,即便是心境早已古井無波的吳雙,也不由得出現了一剎那的失神。
那是一張無法用語來形容的臉。
五官精致得仿佛是天地間最完美的杰作,肌膚晶瑩剔透,吹彈可破。
她的美,帶著一種源自生命本源的圣潔與高貴,卻又偏偏配上了一雙清冷淡漠,仿佛能凍結一切的眼眸。
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在她身上完美地融合,形成了一種獨特的魅力。
吳雙立刻收斂心神,不敢再多看。
他上前一步,鄭重地拱手行禮。
“晚輩吳雙,拜見絕滅仙王前輩。”
他聲音洪亮,態度恭謹。
畢竟,此次前來,是有求于人。
然而,就在他行禮的瞬間。
異變再生!
一直跟在他身后,從進入這片天地開始,就變得坐立不安,渾身不自在的焚天仙帝。
竟是在絕滅仙王看過來的那一刻,猛地打了個哆嗦。
然后,在一道微不可查的空間波動中,整個人“嗖”的一下,消失得無影無蹤。
直接躲進了吳雙的體內世界!
吳雙:“……”
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這算什么?
臨陣脫逃?
他能感覺到,體內世界里,焚天仙帝那道仙王初期的神念,正蜷縮在一個角落里瑟瑟發抖,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吳雙的臉皮,都忍不住抽動了一下。
師尊,你躲什么躲!
這下好了,他一個人站在這里,面對著這位氣場強大,而且明顯和自己師尊有舊怨的頂尖仙王,氣氛瞬間尷尬到了極點。
氣氛,在焚天仙帝消失的剎那,凝固到了冰點。
吳雙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行禮的動作都忘了收回。
他能清楚地感知到,體內世界的一個角落里,自己那位便宜師尊正把自己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這算什么事?
帶他來求醫,結果正主一露面,他這個介紹人直接跑路了?
吳雙的臉皮,都禁不住抽搐了一下。
茅屋前,那道白衣身影,這位來自荒族的絕滅仙王荒語嫣,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她沒有說話,可那張清冷絕美的臉上,已然寒霜遍布。
那股無形的壓力,讓周圍的空氣都仿佛要被凍結。
金母元君站在一旁,秀眉緊蹙,看向吳雙的表情里,也多了一絲無奈與同情。
終于,荒語嫣緩緩開口。
她的聲音,如同萬載玄冰碰撞,清冷,且不帶任何情緒。
“藏頭露尾的鼠輩。”
“既然他還是只會躲,那你帶來的人,本宮不救。”
話音落下,她竟是直接轉過身去,似乎連多看吳雙一眼的興趣都已失去。
吳雙心頭一沉。
而就在這時,他身后的空間,泛起了一絲微弱的漣漪。
焚天仙帝那有些虛幻的身影,滿臉尷尬地浮現而出,整個人看上去,比吳雙這個身中劇毒的傷患還要虛。
“語嫣!語嫣你聽我解釋!”
他急切地沖上前幾步,卻在距離荒語嫣還有十丈遠的地方,被一股無形的氣墻擋住,再也無法寸進。
“當年……當年我是真的以為你隕落在天絕墟了啊!我找了你好幾十萬年!真的!”
焚天仙帝的聲音里帶著一絲慌亂,試圖為自己辯解。
然而,荒語嫣連頭都沒有回。
“呵。”
一聲輕笑,從她口中溢出,那笑聲里,充滿了無盡的嘲諷與悲涼。
她緩緩轉過身,那雙曾讓焚天仙帝魂牽夢繞,此刻卻只剩下冰封的眸子,落在了他的身上。
“焚天,你也有今天?”
她的聲音不大,卻像是一柄柄利刃,狠狠扎在焚天仙帝的心口。
“你為了他,竟不惜來見我這個‘死人’?”
荒語嫣的視線,從焚天仙帝那張尷尬又心虛的臉上,轉移到了吳雙的身上。
“這小子,和你什么關系?”
焚天仙帝被問得啞口無,當年的事情,是他心中永遠的痛與悔。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百般滋味,指著吳雙,鄭重其事地開口。
“他是我徒弟!我唯一的親傳弟子!”
“他中了魔帝的本源詛咒,普天之下,只有你能救他!”
聽到“徒弟”二字,荒語嫣的臉上,浮現出一抹驚詫。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焚天仙帝,仿佛第一次認識他一般。
“想不到。”
“你這薄情寡義,連發妻生死都能置之不理的人,也會有這般師徒情義?”
她笑了。
那笑容,在這片生機盎然的仙境之中,卻顯得無比凄美與冰寒。
“好啊。”
“本宮可以救他。”
此話一出,焚天仙帝的臉上頓時露出了狂喜之色。
可他還沒來得及開口道謝,荒語嫣接下來的話,便讓他如墜冰窟。
“不過,這惡毒的道毒,想要根除,必須有人承受其反噬。”
她看著焚天仙帝,一字一頓,聲音里的寒意,足以凍結神魂。
“就由你,來代替你這好徒兒,承受這道毒的侵蝕吧。”
“你,可愿意?”
竹舍之前,瞬間陷入了一片死寂。
金母元君臉色一變,有些擔憂地看向自己的師尊。
吳雙的心,也猛地提了起來。
這詛咒有多霸道,他自己最清楚不過。
那根本不是尋常的痛苦,而是從神魂本源之上,將一個修士的道基、生機、乃至存在本身,一點點碾碎,腐蝕,化為膿血的過程。
焚天仙帝好不容易才凝聚了肉身,修為也才仙王初期,若是將這詛咒轉移到他身上,恐怕連一天都撐不住!
焚天仙帝臉上的喜色,徹底僵住。
他看著荒語嫣那張冰冷決絕的臉,又回頭看了一眼面色凝重,對自己微微搖頭的吳雙。
那張總是吊兒郎當,沒個正形的臉上,神情變幻不定。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拉得無比漫長。
許久。
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那口氣,仿佛吐盡了他心中所有的愧疚、悔恨與無奈。
他再次看向荒語嫣,那雙總是帶著幾分輕佻的眼中,第一次,出現了真正的鄭重與決然。
“好!”
一個字,擲地有聲。
荒語嫣那冰封萬古的表情,在這一刻,出現了瞬間的凝滯。
她愣住了。
他……他竟然真的愿意?
為了一個徒弟,他竟然愿意承受那足以讓仙帝都身死道消的道毒?
“不行!”
吳雙斬釘截鐵的聲音,打破了這片刻的寧靜。
他一步上前,擋在了焚天仙帝的身前,直面那位氣場恐怖的絕滅仙王。
“前輩,這是我自己的事情,與我師尊無關!”
“師債徒償,天經地義,哪有反過來的道理!”
“你閉嘴!”
焚天仙帝一把將吳雙拽到身后,那張虛幻的臉上,竟是浮現出前所未有的嚴厲。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他死死盯著吳雙,聲音沙啞卻異常堅定。
“好徒兒,為師這一生,虧欠了太多人,唯獨不想再虧欠你!”
“為師沒什么本事,也沒教過你什么東西,這一次,就讓為師,為你做點事!”
他轉過頭,不再看吳雙,而是直視著那個讓他愧疚了一生的女人,語氣坦然。
“語嫣,動手吧。”
“只要能救我徒兒,任何代價,我都愿意承受。”
茅屋之前,溪水潺潺。
吳雙看著擋在自己身前,那并不高大,甚至有些虛幻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而荒語嫣,只是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為了徒弟,甘愿赴死的男人。
看著他那張寫滿了決絕與坦然的臉。
那雙冰封了萬古,從未有過波動的眸子里,第一次,泛起了劇烈的漣漪。
她緩緩抬起了手,阻止了吳雙還想再說些什么的話語。
片刻之后,荒語嫣那冰冷的臉上,竟是露出了一抹嘲弄。
“看來,你還不算全無人性。”
她收回了手,漠然地瞥了一眼焚天仙帝。
“罷了。”
“本宮看這位小友順眼,又是本宮徒兒的故人,便幫他一把。”
此一出,焚天仙帝頓時大喜過望。
他那虛幻的身影都凝實了幾分,一個箭步就想湊上前去。
“語嫣!我就知道你……”
他話還沒說完,荒語嫣那張清冷絕美的臉上,竟是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紅暈。
緊接著,那抹紅暈便被更深的寒意所取代。
“滾開!”
砰!
一聲悶響。
焚天仙帝整個人像是被一座無形的神山撞中,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一聲,便倒飛了出去,狠狠地砸在了遠處的桃樹下,驚起一片落英繽紛。
他掙扎著想爬起來,卻發現自己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死死按在地上,動彈不得。
荒語嫣看都沒看他一眼,只是冷冷地開口。
“本宮從未說過原諒你。”
“離本宮遠點。”
金母元君站在一旁,看著自己師尊這副模樣,嘴角微微抽動,最終還是強行忍住了笑意。
吳雙也看呆了。
他能清楚地看到,自己那位便宜師尊雖然被拍飛了,但絕滅仙王出手極有分寸,并未傷他分毫。
而且,在那位絕滅仙王冰冷的面容之下,眼底深處,分明藏著幾分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喜悅。
當然,更多的還是那化不開的恨意與怨懟。
吳雙心中暗自感嘆。
自己這位師尊,當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惹禍精。
當年到底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能讓一位頂尖仙王記恨至今?
自己怎么就拜了這么一個不靠譜的師父?
不過,當他回想起剛才焚天仙帝為了自己,毅然決然愿意承受那道毒的背影時,心中又不禁涌起一股暖流。
這家伙雖然不著調,但在關鍵時刻,卻真的有幾分為人師表的樣子。
荒語嫣很快便收斂了臉上所有的情緒,恢復了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她不再理會地上裝死的焚天仙帝,而是將視線落在了吳雙的身上。
“跟本宮來。”
話音落下,她便轉身,朝著山谷的更深處走去。
吳雙不敢怠慢,連忙對著地上擠眉弄眼的焚天仙帝投去一個自求多福的表情,然后快步跟上了荒語嫣的步伐。
古奴一不發,如影隨形。
金母元君則是走到焚天仙帝身邊,無奈地搖了搖頭,屈指一彈,解開了他身上的禁制。
焚天仙帝一骨碌爬了起來,拍了拍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看著荒語嫣遠去的背影,嘿嘿傻笑起來,一點沒有剛剛被揍的狼狽。
吳雙跟在荒語嫣身后,穿過了那幾間茅屋,來到了一片更加廣闊的藥田之前。
這里的生命氣息,比之外面還要濃郁十倍不止。
無數早已在外界絕跡的混沌靈根,在這里茁壯成長,每一株都散發著讓仙王都為之動容的藥力。
在藥田的最中央,有一方碧綠色的池子。
池中的水并非凡水,而是濃郁到化為液態的生命本源,散發著瑩瑩的綠光。
荒語嫣在池邊停下了腳步。
她轉過身,神情嚴肅地看著吳雙。
“你體內的道毒,已經與你自身本源糾纏不清,更是以那枚大道碑碎片為根基,源源不絕。”
“想要根除,只有一個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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